那个死胖子啊。
田大雷一边与袍泽们叙着旧话,一边拿余光偷偷瞧着马车,看见马车帘动了动,有人掀开帘子出来,他眼前一亮,立即迎了过去。
“想必这位便是殿下的驸马了?”田大雷笑眯眯行礼道,他看起来五大三粗,却心细如发,即便心里觉得这死胖子配不上大长公主,也绝不会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
“田将军,”顾乐飞拱手,和和气气道,“事情要紧,快些带我们去见她罢。”
唔……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胖嘛,说话也还成,人模人样的,不过要配殿下还是差了十万八千。田大雷一面打量着面前男子,一面在心底暗暗评价。
当他听见顾乐飞的催促时,敏感地抓住了“我们”这个词,这是否说明……马车里还有人?
田大雷不知道是何秘事,不过既然要避着高延那老匹夫,便说明是不太能见得人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种参与密谋的兴奋感,还感受到即使离开殿下多时也依然拥有殿下信任的骄傲感。
于是他抱拳肃容道:“是,请跟我来。”
司马妧在城南的一处小酒馆等着。
她自己的院落和高延的相隔太近,目标大,而且又不愿连累田大雷,便只有寻一处和几人都无干系的僻静处。
此地乃是田大雷的一个旧友所开,此人十六七年前在楼定远麾下当过兵,也算是有过交情,比较可靠。
小酒馆早早挂上了打烊的牌子,点着一盏孤灯,备好菜,温上酒,没有伙计,连酒馆的主人都避嫌悄悄退出。
符扬等人数量太多,容易引起注意,故而只在城外等着,田大雷引着马车以及顾乐飞和司马无易的几个随从,入了酒馆偏门。
司马妧正在酒馆的后院露天地站着,此时已入夜,天上是繁星点点,听见偏门方向传来的动静,她便转身瞧去。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顾乐飞。
她眨了眨眼,没有动作。
顾乐飞望着她,也眨了眨眼,然后心情荡漾地笑开来:“妧妧。”
“小白?”司马妧上前两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些日子很辛苦?”
卧槽。
紧随其后的司马无易在心底骂娘。
她、她居然说这死胖子瘦了很多?还一脸心疼的样子?你看你看,她抱了抱死胖子,还一边捏他的肉一边叹气!
这个女人是谁?
脑子一定有病!
当司马无易为眼前这一幕大跌眼镜感到不可思议的时候,顾乐飞正简单地和司马妧说了说情况,然后司马妧朝他的方向看来。
这下离得近了,司马无易看得很清楚,面前的年轻女子斜眉入鬓,鼻梁挺翘,英气十足而不失美感。她有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珠,眸光平静而澄澈。
真像啊……
撞进那双眸子里的时候,司马无易一阵熟悉的恍惚,仿佛又看到少年时那个在槐花树下对自己浅浅微笑的女子。
那一刻,他是真的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她是继皇后小楼氏的姐姐,大长公主司马妧的姨妈,前太子司马博的母亲,早死的昭元帝元后——大楼氏。
司马无易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对大楼氏有不可言说的情愫,但在她之后,他确实未曾遇见过比她更好的女子,也因此一直独身至今。
而他对小楼氏的关照,对幼年的司马妧的宠爱,纯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是她的家人,所以他会努力照顾,直到他连自己也无力保护为止。
“十二皇叔。”
司马无易于恍惚中陷入回忆,随即被面前女子沙哑的嗓音拉回现实,她当着他的面,拂袍直直跪下,毫不犹豫叩下三个响头。
“阿甜无能,令十二皇叔受苦了。”
“阿甜?”司马无易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怔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小名,注视着面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女子,慢慢将她如今的样貌和幼时的重叠起来。
在阿甜眼里,他一定是个很老的老头子了吧,和年轻的时候没法比。
毕竟时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啊。
难怪她会觉得自己在外头受苦了,但是其实,除了手头拮据点,他自由自在,活得还不错。倒是她,在司马诚的眼皮子底下,肯定很不好过。当初在心底暗暗发誓要照顾她的妹妹和外甥女,却根本没有做到。
不是她无能,是他无能。
司马无易有许多话哽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说话,她便笔直地跪在那儿,目光坦荡,任他打量。
这便是收复嘉峪关、扫荡北狄、踏平西北的定国大长公主,大靖如今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司马妧?
好,这股气势,他喜欢。
司马无易伸出手心来,缓缓摩挲她的头顶,如同小时候揉弄她的发心一样,轻轻笑了起来:“是,你是阿甜。我们的阿甜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