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柳枫像往常一样回到府里,推开书房的门,就见一个人悠哉地坐在书案前,全身轻纱白衣,出尘脱俗,颇有些飘逸,尤其在柳枫推门的一霎,吹进一股秋风,卷起了他束发的白带斜飞,就更显得飘逸。
他很年轻,顶多比柳枫大两三岁,眼睛很亮,如镜一般澄明,烛光照出他的脸,像印了清曜,就连嘴边漾起的那一抹笑意,也变得十分亮丽。
他手边没有别的东西,揣着一本古籍,旁侧放着一把雪白的剑,正是剑客流丽,风采逼人。
柳枫见他现身,愣了一瞬,猛然冷巴巴地合上房门。
白衣人见状不由一笑,掷掉古籍,远望着柳枫道:“怎么,不高兴我燕千崇坐在这儿?在你眼里,我只能躲在书房的密室里,见不得光?”
柳枫还未回话,燕千崇抓剑起身,说道:“今天你心中的那位姑娘两次遇险,可都是我救了她,恩情嘛,你就不必报了,此次我来贵府,也是受令师天一老人所托,能避过闲杂人等,也亏得你支开护院。”
柳枫微有吃愕,并不是对这番话意外,而是压根不知道天绍青曾经遇难。
燕千崇瞟了瞟柳枫,似有料到他这般反应,离开案前道:“你也不用急,她无有大碍,只是送别公主时,出了点小麻烦,目下好端端呆在房里呢。”说着,高声一叹:“幸好恰才我闷得慌,出来走动一会儿,否则可要有祸事发生。”
柳枫放宽了心,想及燕千崇在这太尉府来去自如,自己偏又不能派护卫盯守,且为了练兵,好多人都被他遣入宰相府报道,以期选些精良之辈。
再者,自从衡山六刀归顺朝廷,都是自己一手操办,暂时无有府邸,都住在太尉府里,另辟了小厢院,柳枫为了保护他们,把大半护卫都派往那里防守,就怕马氏余党伺机暗害。
所以燕千崇能溜到府内,实在是幸运,柳枫不能确定燕千崇是否早就藏在附近,查探了清楚,而他幼年时曾见过这燕千崇。
燕千崇来到府里时,曾与柳枫以故人相称,不然柳枫焉能容留与他?而他正是一眉老人的首徒,十二岁时与其师上过太白山。
由此可见,程品华猜想果真不错,柳枫师父就是天一老人,出自太白山,这消息说隐秘也行,不隐秘也行,只因柳枫踏入江湖,甚少对人宣扬,但偏生燕千崇知晓,而程品华却要百般使计,试探柳枫。
道成仙君与柳枫交手过,当然一清二楚,可他们只是告诉了一眉老人,并未通知月明教,那么程品华要多费周章,也在情理之中。
柳枫走到书案旁坐定,随意翻开燕千崇扔下的古籍,说道:“你在江湖惹来是非,欲在我处养伤,不是说半个月之内都不出去,也不见人的吗?这才十日,你一天内就堂而皇之露了两次面,岂非自食其言?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为了遮掩,得罪青儿?”
他虽口气不善,但神态平静,燕千崇就知道他不气,只是借故发难,装装样子而已,微微笑道:“我还不是憋得太久,你连与我喝酒的兴致都没有,虽然每晚你也在密室疗伤,可你疗你的伤,我疗我的伤,我们甚少说话吧?哎,好歹你我两家师门也颇有渊源,但各自调息伤势过后,你若不处理公/文,就是画画,一天少有空暇。”
见柳枫不回话,他又道:“话又说回来,我托你找我师弟燕千云,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他竟然问出这一句话,还老早告知柳枫,是自己失去了一眉老人与燕千云的行踪,等了十年。
这若是燕千云在场,必要目瞪口呆不可,只是眼下柳枫全不知情,也无从得知。
本来他可以不与柳枫言讲,但前几日拜会柳枫,为了取信柳枫,才有这番说辞,一切皆因小时候他与柳枫有过一面之缘。
柳枫知道一眉老人有两个弟子,主动问过燕千崇:“令师近况怎样,令师弟还好吧?”
燕千崇只当柳枫信口一问,自己也就信口一说,其实柳枫这人心思慎密,每次相问,并不是穷极无聊,随便问问。
柳枫不好欺,会把那些事一一记住,然后比对,确定有无疏漏,尤其燕千崇与他平日并无来往,真假难辨。
听了燕千崇的话,他心里咯噔一跳,记得从蜀国返回金陵时,曾在半途赶往月明教赴会,听过燕千云在沈家庄出现。
今番燕千崇这般回答,教他发现好些漏洞。
燕千崇并不晓得柳枫曾二次造访月明教,从边灵口中获知了些消息,所以为了与柳枫套近乎,说出燕千云与一眉老人一去无踪,反倒难以自圆其说。
且说他为什么不讲实话,那是因为他早知燕千云与天绍茵交往甚密,怕柳枫真寻到燕千云,两厢对质,就会露馅,而且还说自己去太白山见天一老人,无非是希望等到一眉老人出现。
不料天一老人托他捎信与柳枫,他很快留意到当中微妙,柳枫并不信任他。
被这一问,柳枫把书扔去一旁,回了个‘没有找到’的表情,低头沉吟,半响不吭声。
燕千崇连忙强装镇定,理直气壮道:“你一天未找到,我就不走,留在这儿有吃有喝,日子还不错。”
实际上有些漏洞是他故意显露,倘若柳枫怀疑,又不能确认真假,自己出门,柳枫就会跟踪,到时荒郊野外,自己正好下手。
不过柳枫事务繁忙,也无暇旁顾,他也确定不了两人实力,正好教柳枫迷糊一下,他拖延时间住在太尉府里,进行下一步计划,怎么进行,他已有了些眉目。
当下他不动声色,狡狯的一笑。
柳枫根本不知道他打甚心思,也佯装盛怒,板起脸叱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密室,慢慢等消息,出来作甚?你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仇家一大堆,千万别让人发现你在这儿,住下可以,别把麻烦带给我。还有……书房的东西没我的允许,一样也不准动。”
燕千崇气道:“你这破书房,有什么?自从我来,重要的文书都被另移它地,密室里除了令尊和你义父的灵位,也没有别的。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批文,我又没兴趣,有天一老人的亲笔信函,你是赶不走我的,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除非你有意违抗师命。”
他从怀里掏出信函晃了晃,一副抓住柳枫软肋的样子,见柳枫无话可说,又换了口气道:“你攀上皇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