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越久越好。”紫川秀道:“我们困难,但流风霜更困难。她是主攻的,而且她部下全是骑兵,大雨对他们的影响更大。”
部队在出发的第五天到达朗沧江的丹纳渡口。紫川秀被眼前的混乱场面惊得呆了。
河岸的东边,满山遍野都是溃败的军队。遥望茫茫的河西岸,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都望都不到尽头。紫川秀不禁咋舌:起码有十几万人挤在渡口上等着过河!而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的败退军队和难民正在源源不断地向渡口开来。
江的这边也是一片慌乱,渡口桥给逃难的军民挤得水泄不通,渡口两边的庄稼地全部被过往的人流踩成了操场,附近的几个村庄被弄得面目全非,连岸边那一段近公里长的泥土堤坝也被踩塌了。渡口唯一的桥梁已经攀爬满了人群,象是蚂蚁爬满了一块方糖,河那边的喧嚣和惨叫声不住地传过来,让这边不住的心悸。
这副兵荒马乱的恐怖景象,纵然是久经沙场的紫川秀也禁不住心寒,更不要说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新兵们了。一万多骑兵夹杂在这庞大的难民和溃军群中,就象是泥石流中的一粒沙子,若让人潮这么冲撞,会当即把队伍给冲垮的!
他当机立断:“下马扎住阵脚!全军,按战斗队列前进!前列部队,亮出刀枪来!”
黑旗军的骑兵部队迅速结阵,最前面的队列冲着潮水般乱兵亮出了刺枪和马刀,犹如在大海中乘风破浪,队伍排成一个尖锐的锲子逆着人潮而上,艰难地挤到了河岸渡口桥头边。
到近处,实际情况比看到的更为混乱,溃军大批大批地涌下来,人流挤得水泄不通,有些平民被推倒在地然后无数人践踏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开路的士兵被人流冲撞得跌跌碰碰,站立不稳。紫川秀看得危险,叮嘱第一线官兵千万互相护持,不要给人流冲散了。
桥头边上,地方守备队的官兵正在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看到紫川秀这路队列整齐的兵马逆着人流过来,一个守备队军官艰难地挤过来,沙哑地喊道:“退回去,退回去!你们挡住道了!”正说着,一股人流涌过来,险些把他也挤倒了,幸亏黑旗军士兵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了,拉进了方阵的保护中。
“谢谢!”那军官惊魂未定,哑着嗓子道谢:“见鬼了!哪来那么多兵马,海似的涌过来,这两天已经踩死、挤死几十人了!请问这是哪路兵马,带队的是哪位大人?”
紫川秀不出声地站出来,看到他肩章上闪烁的金星,那军官一激灵,跳起来敬礼:“统领大人!您。。。您是明辉大人吧?”随即又迷惑地摇摇头:“不对,您太年青,不会是明辉大人。。。这么年青的统领。。。”他终于认出来了:“您是西南统领紫川秀大人!大人,我们总算把援军盼来了,您来得真快!”
看着军官憔悴的脸容,眼睛里的血丝,沙哑的喉咙,紫川秀问:“你是渡口守备的负责人?”
“下官是预备役副旗本高松,受行省傅总督委托,负责本渡口的守备工作。”
“等下忙完了,你去休息。现在你给我回话:敌军打到哪里了?”
“大人,现在哪里有心思睡觉啊!”高松遥遥指着西边黯红的地平线:“他们就在那边!快过来了!他们如今正在强渡黑河渡口,第七军还在抵抗,但估计顶不了多久了!”
紫川秀心头一紧:敌军已经离得那么近了!遥遥望向西方的天际,轰隆轰隆的声响一阵紧过一阵,空气在颤抖,赤红的火焰冲天而起,染红了一方的晚霞。对岸的人群也感觉了那种不安,“轰”的一下炸了窝。谁都知道流风霜的部队就在身后了,唯一求生的道路就在那座桥上,人群哇哇怪叫着拼命地往桥头挤,桥头处波浪般翻滚着,不时有人被推倒踩过,不时有人被从桥上挤下来,哭喊叫骂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看到这副惨状,紫川秀颤抖了一下。他问高松:“能不能找到几条小船,我要搭两座浮桥!”
高松苦笑:“大人,附近村子里我们连一块完整的门板都找不到了!过路的部队已经把所有能浮在水上的东西都掳走了!”
这时一直倾听的欧阳敬出声插嘴说:“大人,我们还有马车!把马车给拆了吧,用木板修一座浮桥。”
“好主意!”紫川秀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任务就由你来负责吧!要快,我在这等着!”
“啊!”欧阳敬的脸一下子皱成了苦瓜,但军令已下,不得不从。他苦着脸敬个礼,快步走开来,吼声远远地传来:“把马车都给我集起来,用它们搭个浮桥!王副旗本,你不要跑,这个任务就由你负责执行!要快,我就在这等着!”
部下们很快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渡口处高高挂起了黑旗军的黑色飞鹰旗,几百人同声喊话:“黑旗军统领大人到!所有军民一律听令,违令者斩!”高呼声压倒了那惊人的喧嚣,知道河那边有一个统领在押阵,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顿时为之一减。
紫川秀的命令非常简单:一:运送伤员的担架队优先过河。二:无论官阶高低,任何人不得插队。溃兵们就像乖乖的绵羊一般服从他的调度,在这危急关头,惊恐的人们最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和服从的权威。
本来场面已经安顿下来了,但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了一阵喧嚣,一个军官在卫兵的护送下挥舞着刀枪撞开人群队列挤到了前面,卫兵们大声叫嚷着:“让开让开!旗本大人要过桥了,你们让开路来!”
有人劝阻:“大人,紫川秀大人已经下令了,任何人不得插队。”
那个军官根本不理睬:“紫川秀?老子是边防军的师长,黑旗军的统领管不着我!”他的卫队把一个扛着伤员的担架队给拳打脚踢地赶开了,场面一团混乱,在两岸十几万将士愤怒的目光注视下,那名旗本大摇大摆地过了桥。
紫川秀在河的这边把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愤怒地拍案而起:“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抓起来!”
那个旗本带着卫队过了河还没站稳,黑旗兵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部缴了械,押送到紫川秀面前。
“干什么啊!你们凭什么抓我!”那军官吵嚷个不停,欧阳敬听得不耐烦,直接给了他个嘴巴:“少废话!见统领大人,还不行礼?”
那旗本一愣,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紫川秀那张冷峻的面孔。他打了个冷颤,强笑着:“秀川大人,原来真是您老人家啊!我是明辉大人部下的米海啊,上次我们在帝都还一起吃过饭哪,您不记得我啦?”
“米海?”紫川秀在脑海里搜索下,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他问:“我宣的律令,刚才你可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瞧见紫川秀面色不善,米海用力地扇自己耳光:“是我不好,我脑子灌水了,我该死犯了大人军令虎威,我不是人,大人,您狠狠地责罚我吧!要不,改天我让明辉大人给您赔罪?”
“听清楚了就好——拿下了!”
几个卫兵扑上来把米海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叫道:“大人!你干什么啊!放手啊,快叫他们放手啊!”
紫川秀和颜悦色地说:“米海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我会转告你的家人的。”
“啊!”米海明白过来,他的面色唰的变白了:“大人,你,你要杀我!”
紫川秀嘴角冷酷地翘起,不出声。
“不!”米海惨叫一声,猛然挣脱了卫兵抱住紫川秀大腿哭号:“你不能杀我!我是边防军的人,不是你们黑旗军的属下,你不能杀我!你把我交给明辉大人处置好了!我是旗本,是高级军官,未经审判你不能杀我的!不过是过桥罢了,你不能为这点小事就杀人啊!”
“把他拖下去!”
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拖开来,他边挣扎边用不成声音的凄惨嗓子叫道:“饶命啊!紫川秀大人饶命啊!你不能杀我的啊~~我是旗本,是师长~紫川大人,紫川统领,紫川爷爷饶命啊~~”
凄惨的声音回荡在江河两头,一瞬间,十几万军队聚集的朗沧江两岸竟静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侧耳倾听着,竟忘记了流风霜就在身后追赶了。
“喀嚓”一声轻响,惨叫声嘎然而止。人人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随即,江两岸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如雷的欢呼声:“好样的,统领大人!”
一个榜样就在面前,再没有人敢胡乱插队抢道了,撤退秩序重新变得井然有条了,在守备队的指挥下,士兵四人一列跑步过桥,疏通速度顿时快了很多。
浮桥也做好了,欧阳敬异想天开地把几十辆马车串在一起,推入河中,由几个士兵在桥上拉着过去。马车都是木板制成的,入水即浮了起来,士兵们可以踩着浮在水面上的马车快步跑过来了,这样居然造出了两座浮桥来,河两头又爆发一阵欢呼,士兵们激动地欢呼:“紫川统领万岁!”
在桥头边搭建了一个临时指挥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紫川秀坐在一个木箱做的临时椅子上打开了地图夹板。盯着地形图,他心急如焚。
丹纳渡口和大桥是从西北通往帝都的必经之道,整个朗沧江流域就这段的河面最为平缓、狭窄。过了这个渡口,骑兵们能一马平川不歇息地直奔帝都。这是敌人无论如何要夺取的要害,如此重要的阵地,紫川秀却只能靠一万骑兵来守卫。面对强悍的流风霜军,他感觉就象是身上衣衫单薄却迎着刺骨寒风奔跑一样。
有人走近来,紫川秀抬起头,师的德龙旗本站在自己面前。老军官俯着身子不安地对紫川秀说:“大人,要守住这里,起码得两个步兵师,在这种狭窄的河岸地区作战,骑兵派不上用场,只能当成预备队反突击用。敌人随时可能到,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马上修筑工事。”
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军官和自己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望着老军官那黝黑而清瘦的脸,两人都是一脸的无奈。很多事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紫川秀当然明白,现在最安全是把桥梁给拆掉以免落入流风霜掌握中,但却不能:对岸的撤退部队都还在指望着这条桥救命啊!
“当务之急是两件事,第一,立即沿着河岸展开防线——但我们兵力不足;第二把散兵集结起来,要把他们编整成可以重新投入实战的部队——但可能也来不及了。”
他望着那批身上毫发无伤的溃兵说:“他们可能都没跟流风霜交上手就垮下来了!”
德龙连连点头,有经验的指挥官都明白,要把一批与敌人交过手失败的老兵重新投入战场,这比驱赶一群还没与敌人照过面就垮了的士兵上阵容易得多。老兵们与敌人照过面,见过血,而那些新兵则完全是给自己的心理压力给打垮的,他们心里存在着失败的阴影,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慌乱。
“报告!”
众人一起惊奇地望向指挥部门外,一个中年红衣旗本正站在那里。他身材匀称,头盔之下露出了略微苍白的头发。在几个陌生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个红衣旗本略显局束不安。他走进帐篷里,打量下人们:“听说,这里有个临时战地指挥部?有个统领在这里指挥?”
看到了紫川秀肩上的金星,他象是眼睛被火灼了一下,响亮地脚跟一磕:“统领大人!”
紫川秀站起身,迷惑地看着他:“请问尊姓大名?贵官是哪个部队的?”
“杨宁!是你吗,杨宁!”德龙突然欢喜地叫出声来:“杨宁,老同学,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德龙!”
“德龙,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两人激动地握手问好,多年好友重逢,即使在战场上那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德龙直接地问:“你现在在哪里了?”
“我在西北边防军第三兵团担任副兵团指挥,兼任步兵师师长。”
“啊!”几个人惊叫,德龙望向紫川秀:“刚才那个米海,好象也是西北边防第三兵团的。”
杨宁连连摆手:“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不是为这个事来的。米海虽是我同僚,但他死,完全是咎由自取。统领大人,我也是带惯兵的,也知令行禁止,军令如山。米海明知故犯,已触众怒。现在十几万兵马溃不成军,若不杀人立威,如何能统军?我若是你,我也要斩了他。”
眼见对方并非为兴师问罪来的,紫川秀大大放下了心,握住他手用力地摇下:“谢谢!杨宁阁下,谢谢理解!但是,阁下,您的部队在哪里呢?”
紫川秀问,但心里并不抱什么希望。一路上,他见过太多被打得一溃如水的部队和无数孤零零的光棍司令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