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冬的第二场雪,下得不如第一场雪那么疾、那么大,也不似第一场雪一直是雪花夹杂着冷雨,下完也化完。这场雪开头便是鹅毛大雪,慢悠悠地在半空中盘旋,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空中翩翩飞舞,并不急于落地。
站在门前,望着眼前披着银妆的宫殿楼阁,回身走到弘瀚的小床旁边,掖了掖被角,仔细交待了巧慧后,带着菊香向坤宁宫方向走去。
刚走到乾清宫外的胡同里,飞雪已不再是一片一片往下落,雪花像是在空中结成了团,一个个松软的雪球不再飘忽直降下来。我虽然极喜欢这种雪景,可心中却有些后悔,应该用暖轿代步。但即使现在回去,也已落了满身的雪,只好加快步伐,匆促地向前行着。
“姑姑,……。”回身一瞧,原来是小顺子领着四个小苏拉抬着一顶暖轿疾步走来,待一行人走近,小顺子道:“今儿雪太大,奴才怕姑姑身子顶不住,因此特意备轿赶了过来。”待菊香掀开轿帘,我正欲入轿,却见这大冷的天,小顺子的脑门子上竟涔着一层细细的汗。瞅了一眼地上薄薄的一层冰,我心中一暖,道:“擦把汗,别着凉了。”小顺子笑嘻嘻的接口道:“姑姑这样说就折杀奴才了,如若不是这几年姑姑对奴才这么关照,奴才哪会有今天。”
小顺子本是雍王府的侍从,胤禛继位才到了宫中,自我有孕开始,高无庸便派了以他为首的几个小太监保护。自此开始,他俨然成了高无庸座下最得力的人,因而他常说是沾了我的福。这小顺子年龄本也就小,在王府时因胤禛家规极严,不要说侍从们,就是弘历他们犯了错,也是家法侍候,因而刚入宫也是战战兢兢,唯恐出错。可自从在禛曦阁待了些日子,规矩也淡了许多,可这在宫中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改日抽时间还是要叮嘱他一下。
忽然一阵冷风灌入,几团雪花飘了进来,定睛一看,菊香手掀着轿帘,原来已经到了坤宁宫。出得轿门,踩着雪趋着步子向前缓缓行去,进得正门,仍是一群小苏拉扫着雪,目光自众人身上掠过,最后定在殿门侧着身子的岚冬身上。站定,默默地注视着,她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宫女的东西,自己有些说不清是什么。见我站在那里,小顺子快步走到殿门通传,声音较平常略为提高一点,道:“皇后娘娘,晓文姑娘来了。”
岚冬回身下了台阶,走到我面前,道:“地滑,我扶着姑娘。”她的面色在雪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白晳,看起来似是没有一点血色,我望着眼前的她,不由得一阵恍神,明白了她身上那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什么了,那是一种深到了骨子里的孤寂,心中更是肯定了她就是吕岚曦。
我道:“谢谢岚冬姑娘。”闻言,她猛然抬头,面色更白了一些,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那日相见,她一直没有抬头,是以并没能见到我的面容,但对于知道她真实名字的人,她应该会记住我的声音。但只在顷刻之间,她恢复了平静,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已经吩咐过奴婢,如若姑娘来了,不必通传,直接进去即可。”正待开口说话,已看见那拉氏下了台阶,向这边来了。“妹妹,这么大的雪,站在这里做什么,快进屋吧。”皇后那拉氏边说边轻轻地拂去了我身上的雪。
乍从雪地里进屋,觉得室内光线有些暗,什么也看不清,模模糊糊的。直到坐下,闭着双眼待了一会儿,再次睁开,才觉得清晰了一些。
扫了一眼周围,发现躬身站着的宫女几乎都是新面孔,一个个都站得像庙中的菩萨,鸦雀无声的。心中一动,我道:“翠竹今日没有应值?”那拉氏微怔一下,即而微笑道:“今年春上选了秀女,皇上只留下几名答应,其他的都充了女官、宫女,因而我这宫里原有的几乎都被放出宫了。”我面上不禁一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屋子里一时静极了,连桌上的炭炉子里火星子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难耐的岑寂中,那拉氏一摆手挥退了众人,并吩咐岚冬道:“去小厨房拿些红枣汤来。”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她才说道:“姐姐并没有其他意思,既是今日妹妹来了,姐姐也就一并说了。”她无声地叹息一声,又道:“皇上本喜禅佛法,不喜女色,但真正让皇上上心的只有若曦姑娘和你,曾有一阵子,我一直认为你是上天派来代替若曦姑娘的。……,皇上曾有口谕,后宫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你,这份心意是明摆着的,可能对你来说,只是少了些烦扰,但这对后宫其他人来说,那却是梦寐以求的殊荣,……。宫中历来三年一次选秀,这是祖制,爷虽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姐姐也希望你能理解皇上,他并不是存心瞒你,只是你当时身怀弘瀚,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她娓娓而道,我默默地听,她确是个无可挑剔的皇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是为自己而想,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胤禛考虑。
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她轻叹一口气,双眸紧盯着我,续道:“不管是若曦,还是你,你们对爷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人,姐姐不希望你们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可同样的事,无论是皇上还是我,都不会让它再次发生。姐姐知道你和若曦姑娘一样,不希望和我们有接触,可现在爷是皇上,选秀是避免不了的,……。”
其实自己一直都在自己安慰自己,认为自己只要看不见就好,这种心理,说的确切一点,本就是掩耳盗铃般的心态。那拉氏如今之所以明知自己不想知晓,却一再提醒,那是因为在以后的时间里,仍会有这种事发生,选秀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取消、或是改变。
此刻的自己,木然地坐着暖炕上,虽然目有视,但视得只是眼前几上的炭盆‘哧哧’地冒着的火星子,耳有听,听得只是皇后那拉氏的自说自话。宫中的地龙虽烧得极暖,可我心中却冷意渐增,不停在抚着手上的戒指,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胤禛心中只有自己一人。过了很久,闻得耳边一声轻叹,蓦然回神,只见那拉氏默默地盯着我,见我望去,她眸中淡淡的浅愁一闪即逝……。
‘啪’,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斥喝声自门外传来,“你这个丫头,进宫这么些时日了,还是如此不懂规矩,端着汤碗站在外面做什么,真是的,……。”紧接着响起了岚曦的回话声:“路公公,奴婢正准备端进去,不成想公公急匆匆地来了,……。”许是坤宁宫的主事太监小路子和和岚冬撞在了一起。
门口的棉絮帘子‘呼’地一声,紧接着冲进来一个太监,可能是走的较急,在门槛处好似拌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趴在了地上,他扶正帽子,边起身边道:“皇后娘娘,那件事……。”他说了一半,许是觉得气氛不对,猛然抬起头,见我在,瞠目望了望那拉氏,随即面色一紧,打了一千,道:“奴才见过姑娘。”我对他一摆手,道:“公公不必多礼。”
见小路子站在那里进退两难,两手不停在搓着,面色很是焦急,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向那拉氏禀报,碍于我在此,不好开口。于是,我站起来,道:“姐姐,前些日子的补品你费心了。弘瀚这孩子也该醒了,妹妹这就走了。”她的面容似是略欠血色,看上去显得有些苍白,但她的笑容却依旧淡雅,站起来,道:“也有些天没见弘瀚了,改日我去看看。”
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徐徐下了台阶,摆手招来仍在扫雪的小苏拉,问清小厨房的位置,举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