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山农看樊玉衡小心翼翼陪着乖官喝了杯酒,有心抬举这个徒孙,当下开口道:“玉衡呐!我老头子来考考你,隆庆二年的时候,苏松巡抚是何人?清丈田亩后松江府多少?华亭县多少?从隆庆年到如今,一起加征了多少银子?”
樊玉衡一愣,这些都是颜山农给他的历年手抄本中有载的,都是颜山农本人游历天下一笔笔记录下来,颜山农恨他拎不清大势,让他好好揣摩书中资料,如今来考他,分明便是暗中让他在海瑞海院堂和程伦程提学面前显一显,心中感动,晓得太师傅提点,略咽了一口唾沫,开头还有些结巴,毕竟海瑞那右都御使和程伦的浙江提学司提学都是吓死人的高官,不过说了两句后,就顺畅了。
“……巡抚林润上书朝廷清丈田亩以[重国赋,轻民困]……按察御史郑元韶专管,费时年余,制成鱼鳞册……松江府共得四万四千零二十八顷四十七亩有奇,应完粮一百二十二万八千零七十七石有奇……华亭县共得两万三千二百四十顷另十七亩有奇,应完粮七十万五千六百八十一石有奇……次数直至今年,并未变动……此外万历二年加征了两万四千零五十五两练兵银子……华亭县分摊一万三千一百八十八两……均徭银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三两,华亭县分摊一万八千八百八十二两……贴役银七千七百零三两,华亭县分担四千四百六十九两……里甲均平银一万零一百一十七两,华亭县分摊五千一百五十四两……这些银两,俱在税额之外照丁田均派(以上数据出自《上海地方志》)……”
所谓丁田,便是按人头收税,像是前阁老徐阶,一个人就占着华亭三分之一的良田,这些良田顿时就消失了,可赋税徭役等却不变,就要摊到普通百姓头上去,这时候一些比较穷的百姓熬不住,宁愿不要土地,进城打工去了,便形成了像是苏州府的织户这般,又或者成为流民,到一些土地兼并力度比较小的地方,譬如荆湖等地的山中,然后这笔银子又会被分摊到剩下的百姓头上……总的来说,这时候百姓还算过得下去,消失的税收是最穷的和最富的,这时候的自耕农们相当于五百年后花旗国的中产阶级,正是一个王朝的中坚阶层,可是,很快他们也会支撑不下去的。
这赤裸裸的数据总是比任何话语都来得直观,一时间,众人无语,海瑞紧紧捏起瘦骨伶仃的手,满是老人斑的皮肤下面,青色的经脉一勃一勃的。
待到樊玉衡说完,程夫子到底是浙江提学,以前又是县学教谕,对这等聪慧的学生最是喜欢的,当即温言道:“不错,别的不说,这记忆能力却是不凡的,曰后考中进士,磨练十数年,一个户部侍郎我瞧是跑不掉的。”
这便是极高的褒奖了,樊玉衡闻言大是激动,程夫子摆摆手后,他讷讷坐下,身边董其昌笑着递给他一杯酒,他当即一口饮了,只觉得胸腔中心脏砰砰直跳。
“这狗官。”乖官捏拳砰一下砸在桌子上头,桌上酒菜齐齐一跳,把众人骇得一愣,却是没料到乖官这么激动。
“捞着银子,瓢着婊子,养着戏子,玩着兔子,建着园子,还张口闭口说自己是廉洁奉公的名臣,卧槽泥马勒戈壁……”乖官这时候的举动完全就是后世一普通宅男愤青的做派,“就先拿徐阶老儿开刀,杀鸡骇猴……”
他这么一冲动,倒是让海瑞冷静下来,在海瑞来看,乖官完全就是个比自己还莽直的愣头青,赶紧开口阻拦道:“从长计议,不可莽撞。”
“刚峰先生放心。”乖官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无事,这才说:“我不会莽撞的,咱们先发动舆论战,让天下人知道,所谓的名臣嘴脸。”
“舆论战,这个说法甚妙。”程夫子摇头晃脑,“可是出自《三国志魏书》[惧彼舆论之未畅者,并怀伊邑],甚妙哉!”
乖官心知自己这个老师水平是有的,不过略有些迂腐,只适合做提学,当下就笑道:“夫子,到时候还要你下笔来一篇妙文啊!”程夫子笑着点头。
明朝把舆论战术玩的最溜的,显然是后来的东林党,如今乖官手握大杀器,报纸,那还不是想舆论谁就舆论谁,不过,这时候交通不太方便,宁波到苏州虽然走朝廷的快驿,人民曰报也要三天才到,乖官便觉得应该在苏州弄个分社,董其昌他自然不肯留在苏州的,眼神瞧来瞧去,就瞧到了樊玉衡头上,心说这家伙搞士子运动颇有一手,若主持苏州分社,倒也够格,就是怕他自己不愿意……想到这儿,他就开口道:“玉衡兄,我包你明年一个巡按御史的前程,可愿暂时负责人民曰报苏州分社的事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