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贞蹙起了眉。
再一侧头,他发现床头也有一只碗,里头盛着深褐色的汤药。给自己留的?他拿起来,迎着光线轻轻晃着碗边,看那液体在碗里慢悠悠地打转,渐渐飘起几片药渣。他又凑上去嗅了嗅气味,有股清香,还有股甘甜的气息。
上芝草,辟毒藤,还混了一点甘草。都是常见的解□□。那人是个大夫?竹贞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这个判断。长期生活在深山里的人,多半都会认识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这说明不了什么,顶多说明,那人的确想救他。
是纯粹的善心,还是……
竹贞喝了汤药,掀开被褥,慢慢站到地上。这时他发现自己之前带的东西都被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毒镖、面具、短刀,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每件都在。
不知为何,他有些触动,收了几件带回身上,然后盯着那柜子渐渐出了神。直到清风吹开虚掩的木门,发出“吱嘎”一声,他才幡然醒悟。
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和煦的阳光从门缝洒进屋内,把地面照得仿佛湖水般柔和明亮。他迈开步子朝着大门走去,一不留神,脚尖碰到了地上的陶碗,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一声凄厉的猫叫传来,就像一个领头的号子,四周瞬间又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怪叫声,犹如二月破冰的大浪汹涌而至,连绵不绝。竹贞心中大惊,一侧身,就见一只鹅嘎嘎地叫着飞上窗台,坚硬的喙就像猛兽的利牙一般向他啄来。竹贞当然不会怕一只动物,退了一步,视线一转就看见门口接二连三地探出好几个毛茸茸的脑袋:三只猫,一条狗,还有一头羊。
竹贞“咳”了一声,有些无奈。他一动,那群动物叫得更疯狂了,甚至呲牙躬身,想要气势汹汹地朝他扑过来。竹贞比了个斥退的手势,狠狠瞪了它们一眼。杀气弥漫,它们果然退缩了半步,但依旧昂着头冲他喵喵汪汪叫个不休。
竹贞身上背负的命债不计其数,许多人都说他煞气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不讨动物和孩子喜欢。就像现在,哪怕他什么也没做,所有的动物仍然把他当死敌对待。
不过,他也无所谓,他这人本来就欠缺感情,待人接物都冷冰冰的。刺客向来不得善终,他可不想到那一天时,自己还对世间有所牵挂。那样活着的人太累,也太可怜,他不屑于此。
动物们仍在冲他没完没了地叫,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淡定地从它们中间穿过。这时他才发现,这些动物们多半都是残疾的。比如那只少了只耳朵的黑猫,还有三条腿的狗,被狼咬伤的羊。另外两只猫,一只秃了尾巴,一只瞎了右眼,就连那只鹅身上的羽毛都有烧焦的痕迹,尾巴黑乎乎的一团,像刚去炭灰里打了个盹一般。
竹贞明白了,这里的主人肯定是个慈悲得过了头的大善人,不然怎么会什么都往家里捡。再看周围,院子朴实得连篱笆都没有,远处有一块菜地,种的都是些最常见的蔬菜。门外堆着些乱七八糟的废旧物:脏兮兮的水桶,沾满泥浆的锄头,一张歪歪斜斜的渔网,还有已经破了个洞却舍不得扔的簸箕。坑坑洼洼的墙角还有动物的粪便,放眼望去,竹贞看不到任何值钱的物事,这里的主人究竟穷到了什么地步?
要养这么多动物,也难为他了。竹贞心想。接着他又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这人把自己带回来,莫非也是当小动物那样捡了吧?
他极度不爽地“啧”了一声。
也许是他的模样太过放肆,在院子里四处参观还一脸嫌弃,动物们愈发愤怒,咆哮不休。他甚至在水桶后头看见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鸡窝,里头冲出一只趾高气昂的老母鸡,脖子直愣愣地挺着,好像要冲过来啄烂他的腿。
竹贞忍不住笑了,他这辈子还没这么笑过,在一群圆滚滚毛茸茸却气势汹汹把他团团围住的小动物中间,捂着嘴,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直到门口出现一个魁梧的男人--用魁梧可能过分了点,竹贞觉得那人身材很匀称,四肢修长,但肌肉精悍,明显是练过的。不过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相貌也不差,却穿着一身补丁满满的粗布短打,扛着锄头慢悠悠地走着,身上还有地里溅上去的泥点子。在竹贞看来,实在是给他一种颠倒错乱的感觉。
对方走近了,动物们立刻告状一般跑上去,继续吵闹不休。竹贞收回了笑容,又恢复了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不过他没能维持太久,男人走过来的时候还是松动了些,因为他看到对方拿的草篓里装着药草--上芝草、辟毒藤、甘草,都是自己在用的。
他咕哝着道了一声谢。
男人面色沉静,仿佛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叫人看不透。他冲竹贞点了点头,右手一扬,只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周围的动物全都住了口。竹贞惊讶地眨了眨眼,对方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他伸出手,直接握住了他的肩头。竹贞发现这人力气真大,果然是个典型的庄稼汉,扯得自己都有些痛了。不过那人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口,他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挣开。
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和一个哑巴计较。
对方看完以后满意地拍拍他的头,弄得他相当不满:“你把我当成猫狗捡回来的?”
对方摇摇头。
竹贞故意冷笑一声:“自作聪明。你也不想想我什么身份,会害死你这乡巴佬的。”
男人的表情依旧平静,居然笑了,还冲竹贞比划了几个手势。竹贞看明白了,他是说午饭时间,叫自己来帮忙。
“你倒挺会使唤伤员。”竹贞道。不知为何,和这人在一起时,他会莫名其妙地放松下来。这时对方转过身去,竹贞才看见那人背上爬了个东西,黑黢黢的,长了不少花花绿绿的斑点。他本以为是个什么怪异的背囊,结果那东西突然动了,一溜烟从男人的后背爬到了肩头。
竹贞顿时有种鸡皮疙瘩起一身的感觉。他想起这是什么了,这分明是那天山洞里他见到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