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有话起身说。”

陈宝起身之后，说道：“巧娘并未害过我半分，也未害过任何人，恳请两位真人能饶她一命。”

我如实道：“她的命早死了，她如今只不过一孤魂野鬼，你若继续和她纠缠，她永远也投不了胎，而你自己也会死于非命。”

陈宝在乎的，或许不是自己的性命，但他若真爱林巧娘，绝迹不会愿意她一直以鬼的形式存在。

果然，陈宝愣神了片刻，随后吁了一口气，道：“巧娘是个好女子，能和她共度这几个月美好的时光，实乃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现今就和她断绝往来，但请两位真人务必替她在阴司司吏面前求情，帮她来世找个好人家。”

我原是小觑陈宝了，或者说，此刻，我多少有几分糊涂了。

爱的真谛，究竟是得到呢？还是放手呢？

千百年间，世人一直在讨论这个话题，但最终，仍是众说纷纭，各持己见。

不论别人如何，反正陈宝的举动，无疑是放手的鲜活个例。

见着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只得点了点头。

陈公夫妇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语，还送了诸多礼物给我和二师兄，但我们一件未留，只是和他们吃了一顿便饭。

走到前院时，我朝四周环视了一遍，问道：“陈夫人，以前我让你贴在西窗上的符呢？”

陈夫人听闻之后，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去年积灶打扫时，被一个丫鬟不小心扫在地上，然后被大风给刮走了。”

我冷声道：“陈夫人，你若再执迷不悟，再不改改你那性子，到时候，只怕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符没了可以求，人死了你拿什么来偿还？要知道，凡事皆有因都有果，因果报应，现世就报。都怪你作孽太多，府上怨气太重，才导致有鬼接二连三找上门。幸好这林巧娘对陈宝一片真心，并未加害于他，若不然，只怕你那宝贝儿子早已死于非命。”

陈夫人慌忙跪下，连连道：“真人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改，一定好好行善。”

八年前，陈夫人冤枉一名丫鬟勾引陈公，将她关在柴房毒打，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后来，还四处散播流言，诋毁那丫鬟的名声，逼得那丫鬟上吊自杀。

那丫鬟死后，变成厉鬼，一直缠着陈夫人不放，非要抓她索命。

我和二师兄昔年在陈府所捉的那只墨迹鬼，正是那名丫鬟。

当时，我就曾告诫过陈夫人，让她日后务必要收敛恶性，行善积德。

殊不料，八年后，她又重蹈覆辙，就因为符咒被一名丫鬟不小心给弄丢，她就派奴仆将那名丫鬟给活活打死。

陈夫人幸好是个凡人，若不然，我第一个用葫芦收了她。

陈夫人一直跪在地上磕头，见此，我开口道：“起身吧，日后切莫注意自己的言行。”又对陈公叮咛道：“以后多费些心思在尊夫人身上，别光顾着忙外面的善事，让你家里成了活地狱。”

陈公和陈夫人挽留了半晌，让我与二师兄留宿一夜，最后严词婉拒。

和二师兄就近找了间客栈住下，进屋之后，取出葫芦，轻轻解开盖，对着盖口默念道：“林巧娘，速速出来！”

一缕青烟袅袅冒出，随即，林巧娘出现在了屋内。

林巧娘跪在地上，缓声道：“谢谢真人没有将真相告诉郎君，若不然，他绝迹会替巧娘伤心。巧娘乃意外枉死之身，自知像我们这种情况，死后都四处漂泊，根本就无法投胎，除非有人发现我们的尸身，将我们殓葬。可如今已近百年过去，巧娘的尸身，早已化为腐朽。”

林巧娘没有说错，在通常情形之下，她的确是无法再投胎转世为人。

我道：“起身吧，别跪着了，你一直在念佛经？”

林巧娘道：“回真人的话，巧娘是一直在念佛经，巧娘自己不能投胎为人已留下恒古的遗憾，只愿能超度其他亡灵。”

原本以为林巧娘只是为了自己，殊不料，她竟然是为了别的鬼。

“虽则你信的是佛，佛教里面的事我管不了，不过念你生前一片善心，化为鬼后也从未害人，我可以替你向冥王求情，让你投胎转世为人。”

林巧娘顿时热泪盈眶，“如此，那就多谢谢真人了，您的大德大恩，巧娘下辈子也不会忘怀。”

天宝十二年十月二十四,晴。

陈宝找来客栈，前来表达感谢，说是林巧娘昨夜给他托梦了，说她下个月就可以转世为人了。

陈宝临走之前，问我：“您知晓巧娘会托生在哪一户人家吗？”

我道：“不知晓，不过我相信她投的会是户好人家。”

陈宝走后，二师兄问我：“你当真不知晓林巧娘会投在哪家？”

我道：“知晓，林巧娘和陈宝这一世还有一段姻缘，不过不是正妻，而是妾室。”

与林巧娘和陈宝而言，兴许这并非是最好的结果，但其实，已然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