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被请进了县令大人的府邸,由一个婆子领着,向崔夫人平日里常呆着的小花厅走去。
路过府中的花园时,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迎面走来。
那少女面孔略圆,皮肤白净,眼睛亦是圆圆的,灵动有神,头上梳着祥云髻,鬓边斜插着一支仁风普扇簪,身着一袭樱红的团锦琢花衣衫,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通身的打扮,既贵气,又不显张扬,一见便知是大家的小姐。
果然,婆子见到少女后,立刻停住脚步,向少女行了一礼,叫了声:“大小姐!”
那位大小姐没理会婆子,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定在了采薇的身上,面带不善的看着她,问那婆子:“她是谁?来家里作甚的?”
婆子道:“回大小姐,这位姑娘是夫人的客人,是来拜访夫人的!”
“哦,这样啊!”
少女拍了拍胸脯,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吐着舌头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又是那些个溜须拍马的给爹送来的小妾呢!”
小妾?
采薇的额角划出一片竖线,自己明明都这么端庄了,怎么还能看起来像小妾呢?还是这位小姐的爹爹经常有人送小妾过来,所以她看谁都像小妾?
不过,虽然被这女孩儿误会了,但采薇对她的印象并不坏,所谓面由心生,女孩儿生就一副单纯可爱的模样,让人想讨厌她都难。
“见过大小姐!”
出于礼貌,采薇也向少女福了福身子,算是打招呼。
那位大小姐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笑眯眯的说:“不必多礼,刚刚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的很,姑娘可千万别怪我哦!对了,我叫沈菊花,姑娘叫什么名字?”
沈,菊花!
听到这个名字,采薇顿时嘴角狂抽,被沈小姐这个极有喜感的名字给雷到了,她真是想不明白,古人为什么都这么喜欢菊花,并赋予了菊花许多高雅的称谓,难道他们都看不出来,菊花和人体的某个部位极度相似吗?还是后人太过猥琐,把原本高洁的花中君子给亵渎了!
她家里的丫鬟春柳,原来的名字就叫菊花,后来她受不了这个名字,才改成春柳的。
不过,沈大小姐的名字她可没权更改,只能尽量适应了,因此,采薇忍着滚滚的天雷,含笑客气道:“不知者无罪,况且,沈小姐嫉恶如仇、爱憎分明,采薇佩服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沈小姐?”
沈菊花眨了眨眼,“噢,这么说你叫采薇?这名字可真好听,哪像我的名字,沈菊花,哎,俗气死了!”
采薇抿了抿嘴,将即将喷薄而出笑意硬是憋了回去,心里寻思着:菊花小姐,你若是知道菊花的另一层含义,就不止会抱怨俗气了......
一直站在沈菊花身后的一个婆子开腔说:“大小姐快别这么说了,您的名字是老爷亲自取的,老爷最爱菊花的气节,才给您起了这个名字,别的小姐羡慕还来不及呢!”
沈菊花撇了偏嘴,哼了一声:“说什么‘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百花中,’听着倒像是他多有气节似的,结果呢”
“大小姐!”
刚刚立在沈菊花身后说话的婆子,忽然开口打断了沈菊花的话,似乎想阻止她说出什么,见采薇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才缓下语气来,赔笑对沈菊花说:“夫人还在等着这位姑娘呢,大小姐若是跟这位姑娘还有话说,不如等夫人见过了她在跟她聊,不然夫人该等急了!”
沈菊花的话被婆子打断了,脸上不禁有些不高兴,但却也没有怪罪她,只上前挽住了采薇的手臂,说:“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就跟采薇一起去吧!”
说罢,拉着采薇一径离开了。
服侍在沈菊花身后的几个丫鬟婆子急忙跟了上去,跟在了采薇和沈菊花的后面,簇拥着二人,来到了崔夫人常歇的小花厅里。
进去时,崔夫人正穿着家常的旧衣裳,坐在拔步床上看账本儿,榻边儿的矮几上,还摆了算盘、茶杯等物。
“娘——”
沈菊花一进屋,就松开了采薇的胳膊,笑嘻嘻的跑到崔夫人身边儿,贴着她的身子坐了下来。
崔夫人一脸慈祥的摩挲着她的头发,笑嗔道:“瞧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娘撒娇呢,也不怕被人笑话。”
沈菊花吐了吐舌头,说:“采薇才不会笑话我呢,再说,没准儿她在家里时比我还能撒娇呢!”
采薇笑了笑,也没反驳她的话,上前一步,对崔夫人恭恭敬敬的的福下身子,问了声好。
崔夫人笑道:“早上刚跟你分开,你这丫头就巴巴的寻上门来,可是有什么事有求于我?”
采薇笑道:“惭愧,给夫人说着了,采薇还真有一件事儿要劳烦夫人。”说着,将自己要买庄子的事儿说了出来。
崔夫人听罢,一拍大腿:“可巧了,我娘家兄弟正好有一个庄子要出脱呢,在县城东五十里开外的位置,虽然偏远了些,但土质好,正宗的洼地,每年的收成都比别的庄子强许多,而且价格也极便宜,只要两千五百两,老实说,若不是怕起战乱,就是三千两,他都不肯卖呢!”
在青县往东五十里,离岭北岂不是更近了!
采薇一阵暗喜,觉得这个庄子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一般,当即拍板儿道:“既然如此,就劳夫人派人送我过去看看吧,如果相应,我今日就买下来。”
崔夫人也很高兴,她的爹娘都随她兄弟住在庄子里,那庄子离岭北很近,眼瞅着大晋和蒙奴就要打起来了,若是战火烧到了这边儿,娘家人定会要率先遭殃。
爹娘和兄弟一家也很害怕,想要逃出去躲一躲,可眼看着就要春耕了,他们又舍不得庄稼荒芜了,所以便急着想卖了庄子,好心安理得的离了这里,到别处去躲避战争之祸。
当即,崔夫人唤来管家,让他带两个稳妥的小厮,跟着采薇一起去看庄子。
沈菊花也非要跟着去,崔夫人禁不住她的纠缠,只好答应了,又多派了几个可靠的家丁跟着,吩咐她们坐了她的车子去,又对管家嘱咐了许多,方才放心的放她们离去。
一出了崔夫人的小花厅,沈菊花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儿一样,高兴得眉飞色舞,叽叽喳喳。“采薇,今个儿多亏了你,我才有机会出去透透气,不然每天闷在家里,都快让发霉了!”
采薇笑道:“你是府里的大小姐,阖府里都要看你的眼色的,你若要发霉了,让别人可怎么活?”
沈菊花撅起嘴,赌气的说:“什么大小姐,你是不知道啊......哎,算了,那些个糟心的事儿就不跟你!”
沈菊花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两人站在二门儿的檐下,一边儿等着管家备车过来,一边随意的聊着天。
通过聊天,采薇知道了,沈菊花乃是青县县令沈路明的嫡长女,除她之外,家里还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其中,只有她是大夫人崔氏所生,剩下的,都是姨娘彦氏所出,可见,沈县令对他的彦姨娘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让她一个卑贱的妾侍生下长子。
妾侍子嗣众多,而当家主母却子嗣稀薄,膝下无子,这让崔夫人在府里的地位一定很尴尬,她虽然开朗豁达,但在府里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
不一会儿,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期期艾艾的说:“大小姐,夫人的车子二小姐要用,您看该怎么办?”
“什么?我娘的车子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庶女来随便坐了?”
饶是沈菊花为人豁达不计较,但听到庶妹竟然张狂到这般地步了,当时就火了,不顾管家的哀求,带着采薇,蹬蹬蹬的向马厩走去。
马厩的外面,一个与沈菊花年岁不相上下的少女,前呼后拥的坐在那里,打扮得比沈菊花还要华丽体面,想必就是管家说的二小姐了。
只见她梳着如意高寰髻,头顶斜插着一支梅花形金簪,身着一袭茜素红色的八答晕春锦长衣,脚上穿一双软底珍珠绣鞋,手里拿着蜀锦的帕子玩弄着,见到沈菊花过来了,也没起身行礼。
“呦,大姐姐来了!”
沈芙蓉懒懒的笑了一声,待理不理的向沈菊花问候了一句,神色傲慢,摆明了没把沈菊花放在眼里。
沈菊花气冲冲走到圣芙蓉面前,大声质问:“谁让你擅自坐我娘的马车?”
“你娘的马车?”
沈芙蓉抬起眼,淡淡的扫了沈菊花一眼,冷笑着问:“大娘也是爹爹的妻子,她的东西自然也是沈家的,既然是沈家的东西,姐姐能用,我为什么不能用?”
“你就是不能用!”
沈菊花气坏了,指着沈芙蓉大声斥道:“你不过是个妾侍所出的庶女,凭什么敢擅自用主母的马车?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沈芙蓉站了起来,冷眼斜睨着沈菊花,语气森凉:“姐姐是在奚落我和两个弟弟是庶出吗?可爹爹说过,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许分什么嫡庶尊卑的,难道姐姐给忘了,还是让妹妹再带姐姐到爹爹面前,重新聆听爹爹教诲一遍?”
“你......你......”
沈菊花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沈芙蓉说不出话来。
显而易见,沈菊花根本就不是沈芙蓉的对手,三两句话,就被她给噎住了;但更明显的是,沈县令平日里一定是极为偏袒了二姨娘一家,还说出了什么嫡庶不分的话,才导致沈芙蓉敢如此嚣张的。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沈芙蓉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傲慢的看着沈菊花,颇有威胁的气势。
“二小姐,马车套好了,您请上车吧!”
一个车夫模样的下人凑了过来,看都没看沈菊花一眼,谄媚的对沈芙蓉说。
“嗯!”
沈芙蓉懒懒的答应了一声,回身对一个婆子说:“去请夫人和两位少爷过来吧,就说车子备好了!”
“是!”
婆子退下了,沈芙蓉扶着丫鬟的手,趾气高扬的向马车走去,路过沈菊花的身边儿时,还轻蔑的看了她一眼。
沈菊花眼睁睁的看着沈芙蓉坐上了娘的马车,嘴唇儿紧紧的抿着,一双小拳头握得死死的,圆圆的脸蛋儿涨得通红,氤氲着水汽的眼底,既有不忿、又有不甘,可最终,都化为了无奈!
她虽是嫡出,但从小到大,爹爹一直偏袒二姨娘所出的孩子,身为嫡女,她无论吃的、穿的、还是住的,都不如沈芙蓉这个庶女,最可气的是,她的东西,无论什么,一旦被沈芙蓉看中了什么,都要被她设法抢去,跟爹爹告状,爹爹只会骂她不懂事,不让着妹妹,这些年,若不是她跟娘的心胸开朗,早被这些人给呕死了!
“沈小姐......”
采薇轻轻的叫了一声。
沈菊花飞快的用手背儿抹了一下眼睛,强作欢笑的说:“采薇,让你见笑了,咱们还是坐别的车子去吧!”
那只垂下的小手儿的手背上,带着淡淡的水痕。
采薇看了那手背一眼,道:“沈小姐,别难过了,须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她们能坐到那辆车子,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管家又去吩咐别的车夫给沈菊花套车了,采薇和沈菊花站在马厩前静静的等着。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穿着大红织花褙子的年轻妇人,妖娆万分的从正房的方向走了过来,妇人的身后,跟了两个男孩儿,大的十一二岁的样子,笑道只有*岁的样子,两个男孩儿胖得像一对儿皮球儿似的,摇摇摆摆的跟在夫人的身后,被一群下人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向马厩的方向走来。
走近了,年轻妇人看见了沈菊花,阴阳怪气的轻笑了一声:“呦,大姑娘也要出门吗?”
沈菊花‘哼’了一声,扭过头没去理她。
跟在妇人身后的大一点儿的男孩儿指着沈菊花的脸,怒道:“我娘跟你说话呢,你竟敢用这种态度应对待长辈,看我不告诉了爹去。”
沈菊花咬了咬嘴唇,满脸不甘的回过头来,叫了一声:“彦姨娘!”
一个婆子大声道:“大小姐好没规矩,老爷前几日刚吩咐过,府里上下都要称二夫人为......二夫人,小姐怎么还只管姨娘姨娘的叫呢?小姐的规矩都学哪去了呢?”
“还不快叫!”
大一点儿的胖男孩儿颐指气使的喝道。
这一次,沈菊花没有妥协。
她可以伏低做小,但绝不能承认别的女人和娘有同等的地位,就是因此被爹爹骂了、罚了,她也认了。
胖墩子见沈菊花没反应,明显是不想叫他娘二夫人,就气哼哼的撸起袖子走了过来,打算教训沈菊花。
彦氏怕事情闹大了,就拉住了儿子道:“算了吧,康儿,戏马上就开始了,再不去就晚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等咱们晚上回来禀明你爹,让你爹来处置吧。”
彦氏明面儿上是在劝儿子,实际上是在威胁菊花,意思是她若不肯叫彦氏为二夫人,待到晚上彦氏便要将她的行为告诉沈知县,沈知县一定会收拾她的。
然而,尽管菊花的胆子不大,这次却没有受她威胁,依旧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呸,让她横,到了晚上,一定让爹狠狠的收拾他!”
胖墩子气哼哼的啐了一口,随彦氏登车去了。
经过了这件事儿,沈菊花美好的心情一下子被打破了,她神色恹恹的站在采薇的身边,一声不吭,马车套好后,菊花和采薇上了马车,见到车里简陋的像个乡下人赶的大板儿车,情绪更加低落。
她垂着头,抿着嘴,盯着膝盖上的两只手,偶尔,会有一两滴清冽的水珠儿,滴到她的手心儿里。
“怎么?哭了?”
采薇看着沈菊花,这会儿,她就像是一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既委屈,又伤心,可又无可奈何,看起来好不可怜!便开口安慰说:“别哭了,待会儿我请你看场戏,保管你高兴!”
说着,用意念联系到了长眉。
“得手了吗?”
“我长眉出马,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长眉站在街道某间铺子的屋顶,看着下面那辆射箭儿似的狂奔的马车,得意的说:“主人,我足足撒了一斤的迷幻粉,没有一两天的时间,那两匹马是停不下来的!”
采薇满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