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交谈,都昏昏睡去,解铃显得比我都疲惫,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抱着肩膀就呼呼大睡。两个多时很快过去,我睁开眼发现快到了,急忙把他推醒。
我老家的农村只是长途客车中途的一站,到站了得赶紧下车。我们三人从车上下来,解铃嗅着山里的空气,看着远处连绵群山,不禁道:“这地方真不错。”
我们顺着山道往里走,现在道路修得很平整,卡车拖拉机不停往来。我们正走着,从后面开过来一辆农用三轮,发动机砰砰响,从驾驶室伸出个脑袋:“这不是米和老三吗?”
我一看,是个挺面熟的伙,名字就在嘴边叫不出来。长得也算眉清目秀,焗着一脑袋红毛,朝我们呲牙笑。
“老三,你他妈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陈皮,你们是不是回蟠桃山,赶紧上车。”他拍拍车门。
我这才想起来,笑着打他肩膀,招呼解铃一起上车。
进了车厢,这里面真他妈臭,简直臭气熏天。座位肮脏不堪,上面也不知是什么污渍,有的地方棉花都露出来了。解铃耸耸鼻子:“你这辆车里拉过尸体吧?有股尸臭味。”
陈皮转过头,瞪着眼珠子看他:“我靠,大神啊,你这鼻子真灵,你怎么知道的?我连俺爹都没告诉。”
解铃笑笑。
我和米也不是矫情的人,在座位上坐好,我介绍:“老解,这是我时候村里的朋友,陈皮。陈皮,这是我哥们,一起回来奔丧的,叫解铃。”
陈皮发动三轮车,“哐呲哐呲”往前赶,边开边:“老三,看你和米着急忙慌回来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放心吧,老爷子是睡睡觉直接过去的,没遭罪。他有七十多了吧,算喜丧。”
一到老爷子,米又开始掉眼泪。
我不想再这个话题,赶紧岔开:“陈皮,你车里真拉过尸首?”
“可不吗,那天我去镇里办事,走到邻村,正赶上送殡火化,可巧殡仪馆车坏道上了,那家人我也认识,他们苦苦哀求,又是递烟又是塞钱,我一寻思我这破车平时就运个货拉个羊,也不载客,不犯忌讳,就当做善事吧。这件事俺爹都不知道,你这哥们鼻子灵啊。”
着话,就开进了山里。解铃探出头去看,连绵起伏的群山,此时正值晚夏,风景宜人,满山红叶,简直太养眼了。解铃道:“这里就是蟠桃山?”
我:“我们这几个自然村连带镇子都在山间的盆地里,被众山包裹,你正对面那座山,看上去是不是特别像桃子,传是王母娘娘蟠桃落在地上变的,所以叫蟠桃山。我们这个村就叫蟠桃村。”
“以前没修路的时候,我们村穷啊,家家喝粥,现在路一修,城里人都认货,我们这里是天然风景区,成群结队过来旅游,所以家家都过上好日子。”陈皮:“尤其罗家老大,这几年家产就跟皮球充气似的,现在是我们村首富。老三、米你们看着吧,这次老爷子过世,你家大哥肯定风光大葬,他也算个孝子。”
三轮车蹦跶十几分钟,开到村口,我们从车上下来。我有一年多没回来了,解铃更是第一次看到这般风景,他眯着眼,吸着空气,感觉非常陶醉。
眼前是一大片土黄色的田野,里面长着庄稼,地头插着穿红衣戴草帽的稻草人。天空湛蓝,白云飘飘,这让见多识广的解铃也醉了。
我们村子这些年修得真是不错,笔直的村道沿着田埂延伸,路旁是根根电线杆,有一些鸟落在线上,配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有日系风景漫画的意思。我们进了村,一抬眼就能看见村口不远那三层洋楼,院门开着,门口停着不少车,一些人进进出出。
门口有个老娘们看见我和米,高喊一声:“老罗家的,你们家老三和妹儿回来了。”
从院子里出来个腰里扎着孝带的中年妇女,正是我大嫂。大嫂看不出有什么悲戚之色,她看到我们很高兴,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米,就往里面走,解铃一步三摇跟在后面。
我大哥罗大米正蹲在院子阶梯上抽烟,穿了一身麻衣,腰里扎着孝带,和几个村里人着闲话。看到我来了,站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走过来:“老三,你怎么还这么个倒霉样。”
我有恼火:“爹都过世了,我能兴高采烈吗?”
“你可拉倒吧,每次见你都像个大烟鬼似的。”
大嫂赶紧:“老三一回来,你就嘚不嘚,赶紧让老三进屋看看爹。”
罗大米掸掸我的肩膀:“你把腰板挺直了,别成天弓腰驼背。大哥你,都是为了你好。”他语重心长:“咱们老罗家在村里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送殡那天乡里镇里能来大人物,到时候别给我丢脸。老三,你也该长大了,别跟你二哥学,这子现在不学好。这是你朋友?”
罗大米看到解铃。我赶忙介绍一番。罗大米还得招待其他客人,和解铃寒暄两句就走了。
我们三人走进正堂,正中是供桌,左右挽联,桌上铺着黑白的布子,上面摆满供品,供桌中间是我老爹的遗照。这张照片是他五十多岁拍的,特别精神,照片上的他虽然瘦弱,可目光有神,似笑未笑地看着照片外的世界。两侧放着长明灯,幽幽燃烧,香炉里插着许多长香,冒着白色的烟。
我二嫂正蹲在火盆前烧纸,看见我就是一喜:“老三,米,你们都回来了。”她转头对照片上的老爷子:“爹,家里人都回来了……都团圆了……都来看你了。”
一语未了,我已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