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的天里梅花开得可谓是美极,远远望去也是极为惹眼的,特别在这漫天飘雪的季节里,那些火一般的红梅当真美的叫人挪不开眼睛。血红色的,朱红色的,一朵朵一团团,压在枝梢上,开的热闹。
山里正好有这么一片梅林,棠雪选的地方总是适合这些花儿草儿生长的,所以即便棠雪离了去,这些植物也数年如一日继续绽放着它们的容颜。
想到此间白鹿有些发笑,相比之下道黎可算得上是继棠雪之后第二个喜欢这些的五达观人,与棠雪不同的是,他喜欢的是种菜。什么季节什么时候种什么菜结什么果子,怎么吃,他全知道,当初自己还带回一枚天庭上上下来的仙果给他。因为地上的土壤贫乏,没能种活。细细算来,那枚仙果也是他唯一没有种活的东西了。不知这样的大雪,会不会对他种菜有所影响呢?
昨夜的雪纷纷扬扬,一刻也未停下过,瞿白鹿特特等了一夜,忍了一夜没有出去,就是想第二日一早起来便能看到漫天素裹的景象。
今晨一瞧,昨夜的雪实不负她。
她抬头往山顶看去。
整个世界被深埋在雪窝里,除了那红梅好像也看不到旁的了。果真是棠雪选的地方,周围没有别的花草,在这深冬的梅山里看不到一派颓废景色。没有衰枯的枝干,没有干焦的杂草,满山满谷全是梅香,一缕缕的缠绕过人的身体,悄悄的在鼻尖一点,然后骤然逝去。
这山实在配得起君子山这个名字。
梅兰竹菊,四物在这山上活的很好。
这梅树是棠雪特意选出来的,不只是梅花,就连那枝干看上去也如游龙一般各有生姿。
白鹿披着旧日里常穿的那件白毛斗篷,抱着许久未动的古琴,踏着皑皑白雪一步步往深山里那片梅林走去。
她看着尚无人迹摧残的白雪也十分舍不得走,可在这雪景中若是不走上一走借一借雪的灵气那更是折煞了这片好雪了,想到此刻白鹿唤来红梅花的花瓣一片片的铺在地上,白鹿踩在红梅花瓣上一路走到了梅林中。
进了梅林中央,白鹿不禁叹息道:“这里还是这么清静。”
果真如她所说的,四周静寂一片,除了花瓣被风吹拂着互相摩挲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了。多年以来这是梅花开得最好的一次,今年又是苦寒,大雪一来就纷纷扬扬和着风踏着雨的下了许久。
梅林中央那石凳和石台都已经结了冰,被雪掩埋起来了,白鹿盯着那雪不忍拂开,怔怔看着站了好久。
“仙君...不奏一曲么?”
石凳石台上的雪全都化开,结成了冰封住了地面上的泥泞。白鹿心中一动,竟有些不忍,当下回头一看却是卫琉知,白鹿一笑当下又开起了他的玩笑:“卫大师......”
卫琉知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仙君就莫要再取笑我了。”
白鹿走上前去把琴放在石台上放好,右手一拂,梅林中现出四个沉香玲珑香炉,香炉浮在空中没有压到白雪。
白鹿仍是笑:“那可不行,卫大师好容易回来一回,若不趁此时取笑取笑,下回不知是何时了......。”
他两个说话从来是轻松坦荡不会生丝毫嫌隙的,卫琉知也知道两人不常见面,便趁了此时变化出一石凳:“我知仙君爱雪,这几日下了样大的雪,你定然喜欢,便过来看看。”
因看到四个香炉不住的生出清烟便又道:“仙君不怕熏香叨扰了梅香么?”
这话......
白鹿笑而不语,指尖一动,古琴发出一声悠然声调:“炉内焚的是没有味道的冰丝薄荷。”
卫琉知看着如火梅林道:“怎说?”
“我是怕我俩醉在梅香里,期望着拿这无味的薄荷提提神。也期望着。。。提醒自己别醉在不该出现的香味里。”
卫琉知不明,但仍一笑,瞿白鹿也是一笑。
琉知道:“今日从天上来了几位仙童,说是奉命给咱送东西来了。”
白鹿看着手下的琴,随意问道:“哪里的仙童怎么不叫我?”
“燧离宫的。送来了好些仙丹,还有些香品方子,天丝软甲之类的。我原本是要去叫的,仙童说不必。大都是些防身的宝物,看着确实是极好的宝贝,现下东西都在宝库之中,待会送去五达洞府吧。”
......
“不必了。我用不着,先放着罢。”
她叹了口气,轻抚古琴,自语道:“清风逐梅香,净雪踏音来。就弹首《梅花引》罢。想来无论旁人如何,你现在一定喜欢听。”
卫琉知此刻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想要说些什么,瞿白鹿刚回来时便有人将这些时日的事情尽数回禀了。
白鹿在等着他说。
终究卫琉知还是说了:“仙君,那人我带不回来了。”
她点点头。
她是知道的。
像这样安安静静过着每一天每一刻也挺好的,眼见原本停歇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白鹿却仍是不紧不慢,悠悠的弹奏着那首泛在空谷里的《梅花引》。
不过是一曲终了,梅瓣上的雪却已经积了一些,这场风雪来得急。
白鹿轻轻扬起手,直至最后一个音也从指尖漾开,而后慢慢消散。
“我把她吓跑了。”
白鹿微微一笑睁开眼睛对卫琉知道:“你看,我道你怎么这样好的情致,今天分明是来同我诉苦的。”
卫琉知苦笑道:“是,我在她临死前告诉了她一切,我告诉她我是妖,然后让她做出选择,她跟着黑白无常吓得头也不回的走了。”
山里的游龙梅是白鹿喜欢的,也是棠雪喜欢的,每一株每一个枝子都十分美妙,其趣味也只得在宣纸上才能有所表现。
瞿白鹿笑着看着他,点点头然后道:“早早给你看过了,第一世的缘分,你负她一次,如今她负你一次,很公平。”
“生而为妖,并非我所愿,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结果吧。她走了,我不会为情而伤,于修行而言,也算是个好处。”
白鹿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卫琉知,曾经半人半妖的模样,十几岁的模样,青涩幼稚却温顺的模样,这个孩子从之前到如今,真的生出了许多变化。道观里的人瞿白鹿原本是打算一一送走的,这样哪怕自己以后有个什么事也不会牵连上他们,可到头来还是存着私心舍不得。
“仙君!雪圣!”
一听这清脆又娇气的声音便知道是流萤,瞿白鹿本身是想静一静的,故而听得她的声音,此刻脑仁儿都有些疼。
“我另找个清净地儿去了。”
卫琉知抬眼看她:“那我......”
“你?你告诉她,我刚走不久。”
“......哦。”
瞿白鹿拿袍子裹了琴,顺手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从人间买回来的限量版卡通娃娃抛给了卫琉知:“忘了给她了,你替我拿给她玩。”
说罢径直下山另觅佳处去了。
独留卫琉知在其身后行礼不表。
方圆百里也唯有洞府那一处好梅林,白鹿抱着琴晃荡了半天竟没能寻个好所在,古刹古建游人纷纷扰扰难得清静,况且现如今古刹古建也不多了,人不去那里又能去哪里呢?新式的建筑实在是难以入眼,花园中也不过是草草种了些树,古树多被新树所替,看那些羸弱的小玩意,忙着替它们挡风都不够,哪里还有时间弹琴呢。
白鹿左右烦不过,干脆抱着琴到了海边,这里不是旅游区,人很少。虽惦念着山中那场大雪,在此处到可以用赶浪堆雪上头的那点儿白来代替。
大海辽阔,白鹿飞在那上头就好像浪花上飞起的那丁点儿白沫,那么不起眼,微小的不及蚊虫蝇细。
白鹿静静浮坐在半空之中,理了理思绪。
还记得在那时师门中曾作《松涛》一曲,是以师门前穿过云海的古松为题。几位师兄师姐也都多加赞叹,如今不妨以这沧海为题,作一首......《沧浪》?
白鹿整顿衣衫把琴放置在自己腿上,静静望着这海陷入其中,沉下心神。
沧浪,松涛。
白鹿抚琴却仍是弹奏那曲《松涛》,师门前面穿过云海的古松不知如今是否仍如旧日?若是三师兄还好好的活着,他是必然舍不得那片云海的。白鹿心中想着,手指上的音调已经有了一丝悲意,说是悲意倒更像是放不下的怅然,一丝丝一缕缕的随着琴声四下散开,悠悠然不知飘向何处。
我那扫云逐浪,劈风破尘的三师兄。
师父说能救回你来,真正集齐原本的你谈何容易。若是随随便便用个什么替代了你,只怕你也不愿。
若是你此刻在这里,我便可以将瞿六壬介绍给你认识,你俩的性子定然契合,也一定比我能跟他说得上话,说不准,你还能替我劝一劝他。
思绪一起,琴声就乱了。
她将琴一收,缩小放入香囊中,转身去了逐风观。
许久未曾回去了,也不知道时丘师弟后来是怎么安排君儿的。
观内静寂,只有几个小仙童留下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