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两颗的汇集在一起,水漫出来又成了冰,冰融化开又成了水,瞿白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叹息出了声。
变化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永寒洞可真好啊,永远都没有变过,任何时候看它都是记忆里面的那种不变的老样子,哪里都变了的情况下,只有看着这永寒洞才是真正的心安。自己待过的那些地方都变了模样,从道路上走过时仿佛是在走一条从未走过的路,仿佛是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而永寒洞呢?家人们都在的时候它在,从仑者山出来时它在,经历种种事情它在,所有的都不在了,它还在。
有时看着这永寒洞,看着这洞中升腾着的穿透了冰凌的尘光,仿佛是在看一个老友,看一面镜子,而这面镜子里能够照出自己的一生。
有情绪的,无情绪的,充满戾气的,清静无为的,这些都是瞿白鹿,是别人夺不走,抢不掉的东西,所有的都变了,起码永寒洞还在,永寒洞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瞿白鹿在冰阶上坐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她想起一件事情,跟这永寒洞有关的事情。
永寒洞里除了清冷冰台上这一汪水,别的地方都是坚硬结实冷清清泛着寒光的冰。
白鹿的手直接塞进带着棱的寒冰丛里,鲜血一滴滴的伴着水滴声往下落,滴落的声音在空旷的永寒洞内来回转了几圈才歇,永寒洞里能够清晰的听到白鹿的心跳声,沉闷的“咚咚...咚咚”。
记得当时发现这里的冰能割破自己身体的时候,她是极为惊讶来着:斧砍不坏的肉身,竟被这小小的冰凌划破了?
瞿白鹿望着冰凌上方不断滴水之处,水仍旧不止不住。
沾着鲜血的冰凌已经消融,果然如同上次一样,那几个字又显现出来:天玄涌泉井。
天玄洞府涌泉井,白鹿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触碰那几个字,水洼中红光一闪,仍如上次一般浮上来一个老旧的卷轴。
这一次,她径直将卷轴拿了出来。
刚拿到手上便看到一道暖融融的橙光闪过,手上的结痂的伤口已经消失,血停了,水滴也一同停歇下来,此刻的永寒洞里除了瞿白鹿本身的呼吸和心跳已经没有了别的声音。更何况她进来时就已经将永寒洞洞口用截魄冰封了三层,此刻就更不可能再听到别的声响。
这卷轴是以金丝暗纹做底衬,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颇有些重量,那金丝也并不是金子,看样子倒和祖父以往身上带着的那枚小平安扣材质相同。
非金非玉非石非角,白鹿也实在是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材质。而祖父也从未说过关于小平安扣的炼制方法。
她轻轻将手里的卷轴徐徐展开,一段遥远的记忆恍惚间浮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是瞿白鹿的幻想还是旁的并未可知,可是这幻想是在祖父的言谈之中浮现出来的。
那样清雅的姿态,那样清净的性子,那样聪慧的人儿。祖父的言谈里眼睛里提到她时会泛起一种自豪,带着自豪感的慈爱和莫名的无奈。
在白鹿看来那种无奈的神情当然是莫名的。
年幼的她不明白为什么祖父提到那样一个令自己骄傲的人的时候会有挥之不去无奈的感觉,眉间也像是笼罩着一层愁云,提到她整个人的声音都变了。
白鹿正想着,忽然听得身后冰层碎裂的声音。
永寒洞内永寒池中原先被马王爷施咒冻住的冰层突然化开,一块块的消融,碎裂,片片碎开的声音在瞿白鹿耳边响起,天玄井彻底的露了出来。
天玄井里的冰蓝色,仍不住往上冒着寒气。
整个永寒洞除了瞿白鹿设下的截魄冰,剩下的冰雪几乎尽数化作清水。
地上全是清水,瞿白鹿眼睁睁望着这一切的发生不由得往后一连退了几步:这是...怎么?
她下意识的用天眼往外看。
兴许和山高有关,外面的冰雪倒是依旧存在,可这永寒洞里的雪仍然没停止消融,千万片雪迅速的碎裂融化。
正愣神之时,瞿白鹿忽然觉得手上开始变冷,她忙将目光又投向手中的这不知道是何种材质的卷轴。
只见这原本古旧的卷轴此刻变了一副模样,上面生长出朵朵冰花来,像是雪花那样的形状,很漂亮的附着在上面,死死地贴紧卷轴表面。那冰花一朵接着一朵的开放,刻印似得一层层的覆满了这个古怪的卷轴。
还不待白鹿反应,原本暗沉的卷轴上附着的明闪闪的冰花一个个的印入卷轴之中,直到所有的冰全部进入卷轴之内,这下连这卷轴的颜色也变了,变成了和终年积雪的永寒洞一样的冷白色。
手上的寒意仍旧不减,不断地从指间手掌处传来,那是疼痛和火辣辣的感觉,冷的感觉倒不那么明显了。
瞿白鹿双手拿着这卷轴,将它徐徐展开。上面的内容让白鹿陷入了惊讶和迷惘之中,她没有想到上面所书写的会是这样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甚至于,这些事情瞿白鹿从未听闻天狐一族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包括祖父。
上面所书的,是天狐族中诞出的一位仙人,瞿白鹿的亲姑姑记载下来的事情是她所看到的事情。
白鹿轻轻的在心里读出这些边角泛着雪色的字,字有很多,白鹿看的艰难:
其一:心神游荡八荒近日方归,归时即有家中书信一封寄来,絮絮细语仍有担忧之意。仍记那年繁琅道长言天狐族里父亲这一脉中将出二仙,我为其一,然因族众之罪孽甚重,又因多年前父之所为,怕二仙一出一脉皆陨。父闻所言后虽喜却更是惴惴不安,二位兄长不以为然,今我已成仙,然事至今并未符所言,兄长无扰,父却深忧,行善事比往日更甚,待离族之同类也再无怨愤色,我虽只精冶炼不通周易,今日看道长之言却也不以为然。惟愿一脉中二仙之言能得相符,族内暂未有可成仙之材,家中阿嫂已有身孕,不知是否仙材从此出?
其二:两个侄儿尤为可爱,芝瑶六壬不知是哪一个能有所成?托同族带了三枚平安扣予父兄三人,愿我不在,家人皆能平安顺遂。
其三:今便远离人间,留此书与后来人,我族中实有成仙者,望后来者莫要倦怠,清心静修,不若某日能得相见。
白鹿紧紧握住手里的卷轴,想哭,却没有眼泪,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心里千回百转,思绪一时难以归拢清楚:竟是为了这?为了这因果缘由,葬送族人千百性命?成仙?若是知道是这等缘由,哪个愿意成仙?即便是成仙,也绝不该是我......
瞿白鹿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许多的声音许多的身影积压在脑子里,她挣脱不开,竟死命将手里的卷轴往地下一惯,那卷轴落地之后却不闻丝毫声响,如一朵云彩落在地上那样的柔,两方都没有丝毫的损伤。
良久,瞿白鹿还是笑了出来。
若是为了这,这仙骨这仙名,我一并不要了。
卷轴还是静静的待在地面上,白鹿伸手将它一把抓来,变化出一只朱笔,往这卷轴之上添了几个字。
写罢,她将卷轴照旧放在了天玄井中,卷轴静静的沉了下去。
光又出现了。所有的冰层也重新出现,冰花从瞿白鹿的脚下一路铺过去,印过石壁迅速占领这整个洞穴,速度快的几乎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从天玄井中泛出的寒气就已经使这空荡荡的石洞重新变成了永寒洞。瞿白鹿往永寒池里看去,马王爷施法冻住的三尺冰却只剩了薄薄的一层,这才是永寒洞原本的样子,或许是白鹿自己一直没有看清楚。
一直没有看清楚被隐藏掩盖的真实。
她眉头一皱,倒抽了一口气,旋即叹出,继而立刻转身离开了这里。
在此刻,在瞿白鹿的眼中,洞口被自己变化出来的截魄冰看起来比永寒洞还要真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