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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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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继勋答道:“颜之希才走,吴鹤年大约还得等着他,办结交,最早,估计也得七八日后才能到。”

“下公文,催促他来。待杨行健、方从哲从台州、浙西回来,若果能借来粮食,便着手大办此事。”

“若借不来粮食呢?”

“也迁。少迁徙一点就是。”

如果借不来粮食,山东粮食不够,也没关系,可由海东直接发粮及粮种给迁徙的人家。一户人家发给口粮若干,随行带来山东。所发的粮食不必多,足够供其数月的食用便行了。粮食一季的收获,也就半年多的时间。并且,贱户之家,平素也都是饿惯了的,吃食上也不挑剔,也不必给太好的粮食,能吃就行。

洪继勋又道:“真要到迁徙的时候,粮食是一条,济南却也是需要注意的一个地方。”

邓舍了然地点了点头。

济南为何需要注意?济南是益都的门户,更也是山东的门户。不把济南夺回来,后方便不能稳定。要是连后方都不能稳定,又怎么能够放心大胆地迁徙百姓?迁徙海东民填充山东,说起来轻巧,真要付之行动的话,牵涉面还是很广的。不过,既然有了定策,及早准备总是没错的。

邓舍忽然想到了田丰,问道:“近日来,棣州动静如何?”

“田丰虽趁察罕撤退的机会,重夺回了河间府的几个城县。但是还是地方还小,其所得之粮钱,怕连养军都不够用。还不如咱们益都,虽为主战场,尽管也是缺粮,却还有海东可以依托。稍缓燃眉之急。

“便在昨日,田丰还又来了一封信,主公不是也看过了么?卑躬屈膝、厚颜卑辞的,倒是把先前坐视不救我益都忘的一干二净,还竟然想求望着主公能借给他些粮食。可笑,可笑。”说到此处,洪继勋忽然也想起了一件事,问道,“这封书信,主公还没有给他回。不知打算怎样回复?”

“我益都也缺粮,拿甚么借给他呢?我是有心无力。”

邓舍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他确实有借粮给田丰的想法,“唇亡齿寒”,有田丰在棣州,或许对益都没甚么具体的帮助作用,但是至少可以分散一点元军的注意力。田丰可以坐视不救益都,他却不会也像田丰一样,坐视不顾棣州。假的是,他想借粮给田丰,现在却又不想借,固然有益都缺粮的原因,却也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即是:借粮给棣州的时候还不到。

益都通政司在棣州也有细作,一日三报,棣州的大小事宜,邓舍无有不知,非常了解。田丰缺粮、缺钱,但是还没有缺到急红眼的时候,东拼西凑的,勉强够用。现在借给他,起不到“雪中送炭”的用处。那么,何时才是该到“雪中送炭”的时候?棣州,距离济南不远。

邓舍笑了笑,说道:“且也等到杨行健、方从哲回来,若咱们能从江南借来粮食,待到谋划规复济南之时,再借给他吧。……,这次给他的回文里,把咱们的难处讲一下。粮食没有,改编士诚旧部的过程中,不是多余了一些铠甲、军器么?拣选部分出来,给他送去。也算聊表一下我益都的心意。”

洪继勋心领神会,与邓舍对视一笑,说道:“是。”

关了许久的窗户,室内香薰、火燃,却又有些显得闷了。洪继勋欠身,又把窗子打开。一股冷风吹入,带来了冰凉的空气,空气中夹有水意,湿漉漉的。两个人都是精神一振。案几上的文书,随风乱翻。邓舍拿了镇纸,压在其上,随手抽出一卷文书,递给洪继勋,说道:“这是姚先生写的条陈,亦是有关莱芜贪渎案。昨夜才送到的。先生请看看。”

益都看似离南韩很远,若从莱州走海路,先到南韩沿海,再转走陆路,至汉阳府也不过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快则两三天就可以到达,慢则也至多三四天。莱芜案发距今,也有好几天了。案发的当日,就便有邸报送去了南韩。--,这邸报,是定期由行省发给各地的。

姚好古从得讯,写出条陈,再快马加鞭地送到益都,计算时日,也就是刚好昨夜能够送到。

洪继勋打开来,见此条陈写了有两页纸的内容,当头第一句话:“‘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莱芜贪渎,残民之贼,其罪当诛。然臣以为,若想要从根本上纠正贪风,却非纯以诛杀可以为之。”

姚好古挥挥洒洒,上至前朝,下至近代,举出了很多大贪巨蠹的例子,由此得出了结论:“试问主公,何朝无有大贪,何代无有巨蠹?此其皆不知贪为民贼,廉为民表的道理么?不然,此人性使然。

“孟子以为人性本善,荀子以为人性本恶。究竟人性的善恶,就连前贤也还争论不休。更何况臣才疏学浅,对此更是不敢妄言。但是,臣却也曾有闻:‘人皆慕利。’

“天子教尔曹,读书求功名。十年寒窗,骤得重权,出入人上,入耳皆为阿谀,看到的全是奉承。一怒之威,健儿跪拜如羊。臣又请试问主公,人非圣贤,孰能无情?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夫子言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孔门七十二贤,夫子且还如此感慨,更且不是圣贤的人?

“谁又不会因此,因为握有权力,因为高高在上而产生一些自得满足、进而谋私的念头呢?能贪十分,只要四分,已为良吏;能贪十分,只要两分,已为清廉。古之两袖清风者,少之又少,世所罕见!

“此何理也?因为人皆有‘欲’。安利者就之,危害之去之,此即为人情是也。那么,圣贤书本来是教诲人去行善的,读了圣贤书来做官,却成为‘民贼’,这是不是说明圣贤的道理不可行之了呢?是不是说明圣贤书读了也没用呢?又不然。

“荀子尽管言称性恶,却也又说道:‘不可学、不可事而在天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何为性伪?人性本天生,经由学而‘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学成伪后,又有什么样的好处呢?‘正利而为谓之事,正义而为谓之行。’经由‘学’,知‘正利’,知‘正义’,这就是学习圣贤书的好书。

“‘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主公如果想要从根本上纠正贪风,没有其它的捷径,也不能全用刑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大力倡行圣人之道,去‘性’引‘伪’,以明示百姓廉耻之意。

“又且,自蒙元入主中原,彼等鞑虏之种,野蛮之属,不知礼仪,无有礼教,侮辱斯文,以为常事。民间尝言:‘儒不如妓,下九流’。堂堂衣冠,动辄当庭杖责。呼之如犬,驱之如羊。以赵子昂贵胄之裔,深得忽必烈恩宠,也不免有过受辱殿前杖下的经历。何况别等!

“什么是斯文扫地?这就是斯文扫地!风气如此,读书人没有一点的尊严。臣更又请问主公,怎么能指望他们有节气呢?前朝宋室,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以言罪人,太祖训令,禁杀大臣。对读书人是这样的礼重。也因此,当前宋亡,崖山之海,浮尸十万!蹈海殉国者比比皆是,何等壮烈!文丞相‘而今而后,庶几无悔’之言,何等感人!

“此皆其三百年养士之力也。

“窃以今计,臣叩首、伏请主公,刑罚之外,请千万毋要忘记导善之举。倡名教、引人学,废蒙元之弊政,循前宋之优例,礼天下之士子,以此来重塑当今之士风。主公仁厚,必不致让臣失望。”

洪继勋看到此处,条陈还没写完,但是邓舍提前将下边的内容遮住了,贴了一条纸。他也不好撕开,往那纸上瞅了两眼,将条呈还给邓舍。邓舍问道:“姚先生的这些话,谏言我慎用严刑,重塑士风,你以为如何?”

洪继勋淡淡地说道:“人性的善恶,究竟是什么?臣也不知道。但臣却也曾听说过一句话:‘人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其好者,罚其恶者。如此,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治理天下是如此,治理官吏也是如此。

“‘重塑士风’当然不错。但是严刑峻法,却也必不可少。且,养士不是短时间就可见成效的。若与刑罚相比,在见效的快慢上,似乎又有所不如。臣以为,姚大人此言,未免有些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了。”

姚好古与洪继勋,一个孔孟之徒,重视“道”,一个韩非信徒,重视“法”。这两者看似相悖,其实并不相违。一个是在内在道德规范,一个是外在的严刑峻法。内儒外法,也就是这个意思了。正好互为表里,相辅相成。

邓舍哈哈一笑,说道:“我觉得姚先生此言,还是很有道理的。既然先生也对此表示认可,我便即批示了这条陈,发回汉阳府。重塑士风,虽然难以一蹴而就,不过,还是可以先教姚先生就前宋之例,写出来几个现实可行的办法。咱们来斟酌试行一下,看看成效如何。”

“主公既有定见,臣并无异议。”

天近晌午,洪继勋看邓舍没别的事儿了,主动告辞。邓舍留饭。洪继勋却也是公务繁杂,他来之前,还有几件紧要的急务没有处理完毕,不肯,长长一揖,唤来伺候在外的随从,撑起油伞,换上木屐,自飘然而出。

看阴沉的天光中,他一袭白衣,行走雨下,渐行渐远。

邓舍目视良久,忍不住赞叹道:“真有飘然出世之姿。”

直目送他到看不见,方才转回室内,掂起姚好古的折子,拆开黏贴在第二页下边的那条纸,露出了先前被遮掩到的字迹。没多少字,只有寥寥两三行,却是讲的与莱芜贪渎全无关系的另外一件事。

莱芜贪渎案,姚好古知道。但是因时间的关系,他写来此折时,邓舍已经确定立罗官奴为妃的事儿,他当时却还不知道。底下的几行字,写的便是有关立妃。仍然还是执意坚持请求邓舍,立颜淑容为妃。

邓舍把这几行字遮住,却也不是因为怕让洪继勋看到,而是觉得没必要让他看到。洪继勋与姚好古为邓舍该立谁为妃,已经吵的不可开交了。现在,既然已经定下了是罗官奴。又何必多此一举,又还让洪继勋看到?这也是出自邓舍一番想要调解臣下矛盾的良苦用意。

臣下的矛盾,必须要有。但是适可而止。吵闹的太过了,也不行。为人君者,有时候要默认臣下间的矛盾;有时候也要加以调解。

听着窗外的雨声,邓舍好像是下意识似的,又把姚好古的那几行字看了看,叹了口气,收起来,放回到了案几上边。又看见了潘贤二的条呈,拿在手中,翻来覆去也又看了一遍,喃喃说道:“确为人才。”

他想了一想,叫侍卫,吩咐说道:“快中午了,令膳房备下一桌酒席,送去潘贤二府上。就说是我赏给他的。”那侍卫应命要走,邓舍又道,“等一下。……,告诉他,好生做。守卫泰山的任务,他办的不错。我都一一看在眼里,全都记下来了呢。”侍卫恭谨接令,躬身退去。

潘贤二有才干,但他卖主求荣的那一幕,实在太过令人印象深刻。还不是像姬宗周,献了城门了事,而是给潘诚出了一个甚么“牛车阵”的计策,不但导致了潘诚的因此覆灭,更留下为识者所嘲的笑柄。委实险恶。

对待这种人,一下子不能拔擢太过。邓舍也确实心存猜忌。暂且先冷一冷,然后给些好处。所谓“先抑后扬”。应该更能更好地将之收服。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虽经过与洪继勋、潘贤二的谈话,邓舍因赵过密奏而引起的怒火稍有消散。而针对地方豪强势大的麻烦,也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但是,这个解决办法的前提,却是杨行健、方从哲得先从江南借来粮食。

他两人究竟能否借来粮食?张士诚、方国珍皆非易与之辈,杨行健、方从哲两人到底能否将之说动?疑问又产生心头。邓舍忧思重重,一边挂念借粮江南,一边立在窗前,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莱芜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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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汉初之郭解,以一人之势可权使将军为言。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解家遂徙。诸公送者出千馀万。”卫将军,即卫青。

朱家,山东曲阜人,救过季布,并通过夏侯婴向刘邦进言,使得季布得到赦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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