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明月微微颤抖的双肩慢慢停了下来,她从方巾中抬起头来虚弱道:“我现在时常后悔,若是当晚我不去休息,而是和阮无城一同去守候着那草药,也许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手下一滞,苑竹无声地叹息一声,亦是垂垂落泪道:“主子心中愧疚才会这般想。只是那奸人早已打定主意去做,就算主子也在那里守着,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受伤之人而已。”
明月怔怔地凝着面前的被褥,伤神道:“可我终究……难辞其咎,甚至还连累了阮无城。”
苑竹为明月拭去面上的泪痕,温言道:“主子伤心是难免,只是若一直这样消沉,岂不是失了太子之意?”
心中掠过一丝悲恨之意,却在瞬间也化作无力的死灰,明月不无厌恶道:“追其根源,万般事情皆是由他而起,此刻我又怎会涂脂抹粉地到他面前曲意承恩。”
“总是主子又万般不愿,此刻也不得不巩固住自己在他面前的地位,如若不然,只怕是灾祸不断啊……”
苑竹婉转地将其中意思传达出来,明月自是明白她语中所指,却不无沉重道:“香婵终究是我的亲妹妹,不管她怎样想,外公交代过我,要给她一个好的归宿,只要她不害我,我便不会动她。”
说罢微微合眼,呐呐道:“罢了,我也乏了,你下去吧。”
陈博傅五七,明月主持了祭拜,但是还是因为悲伤过度晕倒,心病身患两重夹击之下,身子终于支撑不住,病倒在床。
虽然没有再发高热,但是终究也是整日恹恹地缠绵于病中,心灰意冷地整日休息在榻上。
从前几日还有些趋炎附势的人前来探望,但是明月总是将他们拒之门外,长久下来,明月的住处也是冷寂下来。
德妃一直由阮无城照顾着,偶尔会托他带来几句暖心的话,但是终究也是杯水车薪。
皇后自从那日劝解过明月之后,也是杳无音讯;上官丰就更不必说了,自从陈博傅去世开始就未曾出现过,如今上官香婵正得太子殿下欢心,他自然是顾不上这个悲于祖父去世的女儿。
一时之间,明月这里也是庭院寂寂,门可罗雀。这日天气晴好,明月素衣银簪,携了药箱去探望了德妃,见她身子好了许多,便坐在她榻前闲话几句。
说是闲话,但是明月大半是会沉默不语的,德妃体谅她心中难过,也是时常静默,偶尔看向明月,神色微微复杂。
明月被看得有些不自然,终究还是开口道:“娘娘何以这样看着我?”
德妃微微一笑:“本宫只是在想,这里常日寂寥,难得你还愿意到我这里坐坐。”
明月无言片刻,浅声道:“娘娘这里总是叫人静心,远离别处的纷扰。”
“本宫失宠多年,这裳春苑自然是安静的很。只是这样安静,却比不得你的住处了。”德妃轻轻摇着手中的竹骨轻纱圆扇,平和一笑,倒叫明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轻叹一声,明月不无寂寥道:“臣女还未嫁入皇家,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她淡淡摇首,鬓边的一直浅色玉钗微微晃动:“本宫一向看人很准,你本不是池中之物,即便会如此,也只是暂时的。更何况你身世颇为复杂,那些人又如何能叫你安生。”
明月眉心陡然一跳,旋即却举目看向窗外道:“纵使之前春风得意,也只是昙花一现。争得了那样许多,都不是我想要得。”
“你不想要,但未必别人不想要。”德妃嘴角噙了几滴淡漠的意思:“你不去害别人,照样有人要来害你。你若不争,便会被人踩在脚下,这样的道理,难道还要本宫来和你说吗?”
她的话像一根根刺一样,一下一下的刺得明月脊背慢慢挺直,再转首,却见德妃眼中蕴了几丝寒意:“这宫中人人拜高踩低,本宫便是最好的例子。你若真的想为你外祖父报仇,便要振作起来查明真相。而不知陪着我这样一个失宠的嫔妃说闲话。”
德妃向来温柔敦厚,如今却说出这样字字尖锐的话,却叫明月心中一惊,她抬眼看向德妃,就听她继续道:“过一阵皇上会在重华宫赏花,你陪本宫去。”
明月一怔,但是心下想起德妃方才的话,也是颇受触动,便点头道:“也好。”
德妃轻点下颔,两人之间又是沉寂下来,许久,她才缓缓道:“你不要怪本宫多管闲事,只是你医治过本宫,本宫不忍看你如此消沉。”
明月轻轻握住德妃的手道:“娘娘何出此言,这样此番话,怕是没有人能够再提点明月几分了。”
她有着一瞬间的沉思,嘴角的哀伤似水中落下的墨水般缓缓散开:“你我有着相同的遭遇,本宫劝你,亦是劝自己。”
德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明月不忍勾起她的伤心事,便将转而投向窗外明艳的凤凰花上。
想来自己那日罚跪在仪祥殿外的事情刺激到了德妃,自己好歹只是伤了膝盖,而德妃却是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血肉剥离的痛楚,她日日面对着仪贵妃,该是怎样的恨。
明月心下五味杂陈,德妃心性和善,却不想会遭此恶遇,然而她依旧忍辱负重,甚至劝和自己,实在是难得。
眼底掠过一丝沉寂,明月便曼声道:“娘娘放心,您慧质仁心,亦不会孤凉老死在这裳春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