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回到御书房,萧槙问:“什么都没问你?”
“皇后娘娘就光是走了走,什么都没问。”
春末退下了,萧槙照旧批折子。
郑达陪着笑道:“皇后跟春末不熟,如果是奴才,说不定就会问了。”您想跟皇后和解还是怎的,那也得态度明确一点啊。
萧槙瞥他一眼,“你这个老东西多什么嘴。你跟她很熟么?”
郑达下意识点头。皇后路都走不稳的时候他就认识她了。他还亲眼见证过她尿床呢。
“比朕跟她还熟?”
“那当然是比不了。”郑达看皇帝很烦躁的搁笔,知道他其实还是很矛盾。如果自己没猜错,皇上是想给皇后一个机会。可是,又放不下脸说。希望皇后能够像刚进宫那会儿一样,巴巴儿的贴上来陪小心。可偏偏这会儿皇后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其实,这事让他郑达出马不就是了,保证办得妥妥当当的。可是,如今已经是皇上让一大步了,如果让自己去,倒有点低头求和的意味。所以,就让春末去探探路。还有啊,谢皇后一贯聪明,怎么如今也不开窍起来了。对皇帝这种脾性的人来说,叫她到西轩室起居,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夜宿西轩室就很说明情况了,她怎么一点没察觉呢。
对皇帝来说,肯迈出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的确是皇后娘娘对不起皇上,而且她为了淮王所作的事,实在是太伤人了。更别说太后跟先皇都是间接因此而死的。
不过,要多为活人着想。他其实也不想见皇上这么痛苦。既然他痛苦和快乐的来源都是谢皇后,那么,如果他们能够抛开过去,重新开始他也是乐见的。
只是,这一次皇上是再禁不起欺骗了。还有,很多事情,皇上也是不能忘记,更不能释怀的。所以,就算真的有和解的机会,皇后恐怕还是要吃不少苦头。他自己这几个月见到皇帝的阴阳怪气和那副别扭劲儿都有点受不了。喜怒不定的,很难伺候。
夏初在外禀报,说是云太妃和长公主求见。
郑达心头一个咯噔,云太妃怎么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来了。想到从乾元殿出去就到了云太妃处的贵妃,他心头叫一声苦。看来事情是又要起变化了。
如果来的是另外一个什么人,萧槙肯定是不会放进门的。可这个,不但是他父皇的妃嫔,还是他亲小姨。更别说他如今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云家的女人没脸了。表妹云裳如此,云太妃亦是。
云太妃被迎了进来,萧槙抬起头,“小姨你来找朕有什么事?”没事就回去好好颐养天年吧,别插手朝廷和后宫的事。
云太妃坐下,“皇上,你难道忘了姐姐是怎么会死的了?”
萧槙脸上一僵,“朕日夜不敢忘。”
“你记得就好,如果不是谢陌,何至于发生这后面许多事。姐姐不用死,她可以活着当上皇后,就是先皇也不用因为失信和梧桐失偶,早早的就驾鹤西归。”
萧槙的脸色愈发的难看,“小姨说的这些,朕都知道。”
一旁的萧枫接嘴,“皇兄,父皇和母后可以说都是被她害死的,您如今却又亲近起她来。”
“你闭嘴!”萧槙直接道。
“臣妹从小就不如谢陌口舌如蜜会讨人喜欢,你一直就不大喜欢臣妹,臣妹自己也知道。可她是面甜心苦啊。”
萧槙是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妹妹,可是这跟萧枫嘴甜不甜没关系。因为他不喜欢外公和舅舅的做法,凭什么为了加一重保险就逼着母后把夫婿分给小姨。可是面对她这样直白的指控,他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没有的事,皇兄就你这一个亲妹妹,更别说我们另一半血缘也是一样的。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枫儿你不要瞎想。”
云太妃知道这个侄子甚有主见,说多了也不好,“皇上,别忘了朝中还有不少人心向淮王呢。这个谢陌……”
“淮王得势她能有什么好处?”萧槙反问。
“这个可不好说。皇上,还有一件事才是小姨来找你的原因。”云太妃握着女儿的手说。反正她已经把心向淮王的话说出来了,其它的就任凭皇帝去想了吧。这个,可是这个皇帝侄儿最大的心病了。
萧槙看一眼面上忽然酡红的萧枫,“小姨放心,方才朕就说了,枫儿是朕唯一的妹妹,一定会给小姨选一个乘龙快婿。如果小姨看上了谁家的才俊,也可以告诉朕一声。朕召进宫,让你们私底下看看。说起来,枫儿也快十六了。要不是之前为父皇母后守孝,早该出阁了。这个,是朕疏忽了。”
云太妃笑笑,“皇上操劳国事,而且皇上自己也才大婚不久,公主出阁肯定是得缓一缓的。”
“那好,小姨就慢慢挑吧,到时候朕和小姨一起参详。嗯,说起来,枫儿的封地也略薄了一些。郑达,让人拟旨,朕要再赐长公主五个城池为封邑。日后由公主的嫡长子继承。”
云太妃一拉萧枫,“还不快向你皇兄谢恩,以后可不许再说皇兄不疼你的浑话了。”再添五个城池做封邑,那就是比肩嫡出了。
“臣妹谢皇兄的赏赐,日后再不胡说了。”萧枫一心还想替表姐云裳争取点什么,就被云太妃一把拽着告退了。
出去上了车撵就一指戳在她额上,“没见你皇兄已经很不耐烦了么?”她今晚故意提起姐姐和先皇的死,皇帝能心情好才怪了。这个小笨蛋,封邑都增加了,还不知道赶紧的走。
等到他们出去,萧槙手里的朱笔都掰折了。
“朕怎么那么容易就心软了呢?小姨说的没错,都是谢陌,谢陌!心向淮王,哼,给朕好好查查,这宫中朝中都有哪些人心向淮王的。”
“是。”郑达答应着出去。心头暗自叹息,皇上跟皇后中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了。要和解,谈何容易。好容易皇上起了点念头,被云太妃这么一搅合又黄了。这一步又退回原地了。
饶是谢陌白天睡了一大觉,也等得瞌睡连连了,不是说初更睡么。这都快二更了也没有见到人啊。她终于忍不住找人去打听。结果说是皇上今晚早早就歇下了。
原来,换了一种方式折腾她啊。谢陌倒不是太意外,爬上床躺下。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玲珑推醒,“做什么啊,玲珑。”她困死了。昨晚睡太晚,没睡好。
玲珑一脸的为难,“娘娘,皇上让咱们现在马上回坤泰殿去。他上朝回来,不想看到咱们还在这里。”
谢陌的脸‘腾’地气红了,“我如今低头低到这个地步了,他到底是要我怎样啊。要打要杀给个痛快啊。”
玲珑把她的嘴死死捂住,“娘娘,慎言。”
谢陌把她的手拿开,推被子下床穿衣,“好,我滚!我这就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啊。萧槙如今就是钝刀子割肉,反正怎么叫她难受怎么来就是了。她是欠了债,可是他给她个痛快行不行。
回去以后,谢陌随意吃了早膳就倒头又睡下,却因为气闷于心怎么都睡不着。到晚上,她找水清幽要助眠的药,不然她又得大半夜才睡得着。日日如此,就改不过来了。
水清幽递了一碗糖水给她,“喝这个吧,我在里头加了点东西。”
谢陌吐出一大口气,然后接过去喝了。
“我替你把个脉,你这样子郁结于心的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样子喝那些固本培元的药不都白费了么。要不,你哭一场吧。”水清幽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可以借她靠一靠。
谢陌摇头,“我不能哭,我也不能输。这坤泰殿到处都是眼线,我不能哭。皇帝这么耍我,让我去住了三天然后赶回来,我已经够丢脸了。不能让那些人看笑话。哈哈,这一次我还有坤泰殿可以滚回来,下一次我滚到哪里去?到时候,纵有千金去买相如赋,也衷肠无处可诉。你们都不用太为我担心,这条路难走,我早己知道的了。”
谢陌出去又在树上划了一条线。
水清幽问玲珑,“她干嘛呢?”
“说是记账。”
“哦,那就好。我真怕她没有底限的逆来顺受,那只有一个结果。”
“什么?”玲珑望向水清幽。
“早死早超生呗。还能是什么。”
玲珑气愤道:“难道皇上真的要把娘娘逼死才能罢休么?就怕到时候他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她看得出来,皇帝对她家小姐其实还是有情的。既然如此,这样折磨小姐,他自己难道就不难受么?非得等到一切无可挽回才来后悔么?
“你不是成天劝你家娘娘慎言么?怎么自己倒管不住嘴了。”水清幽挑眉。
玲珑压低声音,“再不说出来,我也得憋得早死早超生。而且有水姑娘在,旁人哪能听了去。”
谢陌划完了线,在空地上跳起舞来,边跳边唱,“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一曲终了,水清幽过去拍拍她肩,“该睡了,该睡了,别又跳又唱整兴奋了那就更不好睡了。”和玲珑一左一右驾了谢陌进去睡去。
“高处不胜寒,还能有那处比这皇宫还寒。广寒宫么,我乘风归去,我看看嫦娥去。我跟她换!”
水清幽无奈道:“我给你喝的不是酒吧,你怎么又撒酒疯了。算了,撒就撒吧,总比一味憋着好。”
谢陌白她一眼,“你才撒酒疯呢。嗯,你的药管不管用啊,不管用我干脆喝酒去,一杯倒。”
“管用管用,再不管用我点你睡穴总成了吧。”
的确挺管用的,谢陌胡言乱语了一阵,被两人弄上床脱了衣服很快就抱着被子睡去。
倒是玲珑忽然蹲在床前,手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我会一直留在宫里陪着小姐的,我哪儿也不去,在宫里呆一辈子。小姐从小到大,谁不是把她捧在手心啊。为什么现在要受这些罪?”
水清幽拍拍她的肩,“好好好,不过你先坐起来吧。今晚你守夜么?”
本来不该玲珑的,毕竟她是掌班,可是今晚不亲自守夜实在是不放心。她就在谢陌床旁边坐着,恨恨的想,管不得老爷说淮王才是适合当太子的人呢。如果是淮王,一定不会这么欺负小姐的。
乾元殿御书房
皇帝捏着呈上来的证据,“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那些人心向淮王的证据?”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议论、牢骚。皇帝在各个大臣的府邸都是有安插人的,一声令下,要收集心向淮王的人的证据。很快,呈上来的证据就堆满了乾元殿御书房的龙案。但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萧槙刷的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滚!”
皇帝不满意,下头的人自然是跑断了腿的再去找证据,要有价值的。而且,皇帝的意思,这事还得悄悄的进行。如果是走漏了风声,唯他们是问。
虽说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但是从递上来的东西看,的确有不少人私底下还在念着淮王,还三三两两的议论。萧槙冷哼一声,他自问没有什么做得不如皇兄的,可是那些人为什么就只念着皇兄的好。
心向淮王,小姨是想说他的皇后心向淮王吧。理智上萧槙知道就算皇兄有翻身重来的那一天,他们位置换一下,或者就直接他‘驾崩’了,那谢陌也只能给他守一辈子。可是情感上,他连这种假设都没办法接受。是,她心里向着淮王,一直向着他。所以当初才不惜欺骗他的感情,也要为淮王即位扫平道路。甚至千方百计的把他害进了内惩院,差点终身监禁。
即使母后的死不是她的本意吧,可是害得他终身监禁了,母后还能有什么指望。到时候皇兄即位,谢青鸾成为太后,母后还有活路么。而内惩院中的他,不也是别人的砧板上的肉。
哼,不过那样对她没影响。她可以如愿的做他的皇嫂。在大相国寺她还说过会尽力保护他呢。一样是做皇后,只不过不是他的。而且,她一定做得和现在不一样。不至于什么都不想管,得过且过。一定是把后宫整治得跟谢青鸾那个时候一样,铁板一块。
其实吧,他是恨谢青鸾。但是在她的管理下,后宫也没这么多乌七八糟的糟心事啊。谢陌自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她就是不肯管。
萧槙也知道她的为难,她不想后宫更乱,乱到引起朝堂的震动。可是,不是她这么撂开
手就不管呀。
他是想忘掉那些事,可是小姨两句话就让他看清楚,他忘不掉。永远都没可能忘掉!忘掉谢陌为了皇兄来欺骗他害他。更加引得母后自杀,父皇厌世。
所以,还是只能这样。
皇帝不满意的结果,曾经被目为淮王一党的人都被严密监视,谢府也不例外。寻常人可能没发现,但是谢阡不可能不发现。他旁敲侧击了一下,其他几户人家恐怕没有发现。来的毕竟是皇上手上最精锐的暗卫。
自从先皇易储,他们这些曾经一力支持淮王的世家大族就一直如履薄冰。陌儿进宫让他们看到一线希望,可是帝后失和,陌儿在皇帝跟前根本说不起话。
皇上行事比较严苛,有时候对臣子难免求全责备。那种时候,他们这些曾经的‘淮王党’是找不到在皇帝跟前能说上话的人去缓颊求情的。所以惩罚起来有时候就会让人觉得有亲疏之分。或许皇上本意不是如此,但曾经的雍王党自觉比他们要更有底气这是事实。有事对上也是他们退让。有时候私底下或是酒后吐真言或是牢骚满腹的时候,就会说出一两句淮王如何如何的话来。谢阡提醒过几次,最后也只能不着痕迹的和他们有所疏远。
陌儿还在宫里呢,而且皇帝肯定是会不断找她麻烦的。他更不能授人以柄。
只是,如今发现皇上竟然派出最精锐的暗卫来调查他们。难道,他终是要对他们下手么?新朝伊始,政局还未完全稳呢。如果是这样,他不会迎陌儿为后才对。
谢阡几番犹豫,悄悄到陈亚夫府上拜访。
陈亚夫对他说的事很是吃惊,“这事,老夫一定会管的,国舅放心。皇上也绝无将臣子分党派的意思。历来党争都是朝政稳定的大害,皇上岂会不知。”
萧槙当然也不是因为云太妃一句话就大兴干戈,云太妃那日留下的还有一份资料,是云家收集的。上头罗列了不少事件,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果然,几番挖掘出来,找出了有异心的人。也找出了留在宫中依然忠于淮王,希望他能回来夺位的人。
谢青鸾那个女人,已经到了冷宫,也成了那副样子。居然还在兴风作浪。
陈亚夫来问的时候,萧槙就把查有实证的人员名单交给了他看。
“废后谋逆之心不死,可是淮王那边似乎没有动静。”
“等到他有动静的时候,怕就是要兵临城下的时候了。来人,给朕抓!”
“皇上,不能把范围扩大啊。”陈亚夫急急道。
“朕心头有数。”
话已至此,陈亚夫也无话可说了。
宫里、朝中立即抓了一批人,全部丢进了大理寺审查,一时大理寺的监狱有人满为患之忧。
谢陌暂时没发现什么情况,因为坤泰殿的人自然不会有偏向淮王的。不过这么过了几日,打击的范围难免渐渐扩大,她也有了些耳闻。只是,这事她尤其是该避嫌的,便只当不知。她甚至都和冷宫那边不往来了。
可谁知到最后抓来抓去,今日抓到水清幽名下了。
那些人,居然把谢陌当年被淮王安排跟着段远逃婚出京的事都挖出来了。然后,她隐身神谷的事也被查到了。再然后,给水清幽安插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她就成了淮王安插在宫里的耳目了。
听到这个罪名,谢陌笑了,水清幽是表哥安插在宫里的耳目。她一直就住在坤泰殿,而且是她请进宫来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谢皇后而也是心向淮王的一份子。瞧人家苦心孤诣给她罗致的罪名。
“你们奉命来抓淮王耳目水清幽,连本宫一起抓走吧。反正她是本宫请进宫来的,你们抓她去,不就是想让她招供本宫是幕后主使么。”谢陌笑着把手伸出去。
来人是一群内宫监,为首的方德说:“娘娘,您一日是皇后,奴才等人哪里敢动您呢。还请您不要妨碍奴才等办公务。”
“江啸,你去乾元殿找郑达问问,这可是归他管的人。抓人都抓到本宫这里来了。你问问他,是不是他让人这么干的?”
“是,末将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