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啊。”萧槙一副哄孩子的样子。
谢陌瞪他一眼,“下个月宁耕和陈俏大婚,你不是要带我去露个面喝杯喜酒,就算是带我出宫去玩过了吧?”
萧槙咳嗽两声,把脸别开。谢陌就知道果然是这样打算的。那算什么出宫去玩啊。
“别恼,别恼。到时候去露个面就走,然后宫门下钥前回来就成。”
谢陌转身出去问:“聂萦,云阳侯府的吉时是什么时候啊?”
“回娘娘的话,钦天监测算出是酉正时分。”云阳侯府已是将婚事的一应事务报了上来。谢陌派了聂萦去侯府协管此时,以示重视。
谢陌盘算了一下,那就有两个时辰可以在外面逛逛,也不错了。
只是,事儿还没影呢,谢陌身边的侍卫统领胡勇和他的上司大内侍卫统领关雄新就来求见了。
谢陌瞪了聂萦一眼,聂萦陪着小心问:“娘娘,召见么?”
“这个主,你替本宫做了就行。”这两人一来,谢陌就知道是聂萦在旁边听到了她和萧槙的私房话,知道他们到时候要从婚宴上溜出去逛大街,漏了口风被那两个知道了。这是来劝他们收回成命的。只知道来劝她,怎么不去劝劝萧槙。她就这么好欺负啊。
聂萦跪下,“娘娘,奴婢跟二位统领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啊。”
“哼!又不是本宫撺掇你家主子去玩耍,本宫宁可自己去。”
“就是娘娘自己也去不得啊,那大街上那么乱。”
“宫里头就很安全么,上一次本宫好好生生的在大帐里坐着还差点出事呢。”
外头两人听到都是把头直往下低,脸上烧得不行。可是没办法,还是得劝啊。万一出去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从前不是也去过大相国寺么,难道宫里的侍卫都是吃干饭的,就只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站着好看啊,站着好看的那是仪仗。”
因为皇帝实在是不听劝的主,所以两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才想来求求皇后的。结果人还没见着,已经让皇后一句一句说得没话好说了。至于去大相国寺,那是大年初一皇帝说走就走,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劝上一句半句的。本以为皇后一向有贤名,怕是比皇帝好说话些,结果也是个任性的主儿。
“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关统领本宫无权干涉,可是胡统领如果想去仪仗队伍,本宫还是可以成全的。”
听了这话,胡勇一张黑炭似的脸也泛出红光来。他在坤泰殿皇后都嫌他长得像门神了,去仪仗队,那不是丢朝廷的脸么。再说了,他又不是靠脸蛋吃饭的人,凭的是实力升到如今的位置。一边在心头哀叹,皇上为什么要派他去坤泰殿。皇后看起来大度端庄,实则还有些小孩儿心性,刁钻得很。
关雄新同情的看一眼胡勇,原来大家的主子都不好伺候。
“不见,叫他们走。不然直接去仪仗队报道。”
两人无奈离去,胡勇问:“头儿,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消息万不可走漏,包括帝后将会去云阳侯府的消息也不得走漏出去,朱雀大街提前警戒。婚礼举行的前三天就在京城各处安插下人,保证两位主子安全无虞。”心头却想着难怪皇帝那么爱重皇后,果然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儿啊。
萧槙事后听说谢陌威胁要把胡勇弄去仪仗队,如果关雄新不识趣也照此办理,也是笑得一脸无良。
关雄新只得道:“皇上,西零使团归国路上遇到三次神秘人的袭击,如果不是有军队护送,恐怕岚王跟阿萝公主都回不了西陵了。上一次娘娘已经遇险,如果这一次再出什么事……”
萧槙把脸一沉,“朕的脸让人打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仪仗队也不会收容你们。当朕的仪仗真的就只是摆设啊。”
关雄新和胡勇磕头道:“主辱臣死,再有一次,臣的脑袋不须皇上来取,自己提头来见。”
“朕要你们的头做什么,朕要的是皇宫安宁,皇后安康。”
“是。”
把人轰了出去,萧槙蹙眉,上一次的黑熊事件摆明是有人要趁机置谢陌于死地,可能还不止一方人马。有的或许是积虑,有的或许是见到当时情势临时起意。
淮王上奏了江氏的事,大理寺卿裴政暗地里查询了两个月日前也来禀报,梁国公府的确和魏国公府私下里有往来。隐隐有以梁国公府马首是瞻之态势。而挑拨朝廷与西陵的关系,自然是为了让边境不宁,如此可以以仇养兵,朝廷就无法收他们手里的兵权。
“两个国公,倒是比正经的封王还要硬气啊。”萧槙撇唇说了一句。至于这事临时起意的是谁,暂时就没法子查了。或者查出来,他也无法去追究,只得再待来日了。只是,脸的确是只能让人打一次,再来一次,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当了。
谢陌在乾元殿起居,旁的妃嫔自是连雨露均沾的机会都没有了。这种时候,萧槙是不会用七宝香车招人到东轩室侍寝的。他自己也夜夜宿在西轩室。
谢陌一心想得子,也就顾不得招后宫怨恨这事了。反正不管她怎么做,那些女人也是恨不能取而代之的。不然,黑熊发狂那日的场面也不会那样乱了。稍微有序一点,或者有个高位的妃子临危不乱出头指挥一下,都不至于众妃瞎跑弄得侍卫无法过来相护。
不能因为后宫一时的平静,就以为真的是风平浪静了。她就专宠椒房了,怎么着,有本事来咬她两口。
谢陌摸摸鼻子,这后宫有本事咬她两口的也就是云裳了。她估着那日的事同云家多半脱不了干系,可是萧槙不能深究。能够使阴招害她的,德妃算一个,淑妃贤妃暂时不会出手。还有个有子的肖充容,听说她不能生养子嗣,成日家的想抱着二皇子往她跟前凑。这人想借她的势,暂时也不会出手。其他的,就是分别依附高位妃子的了。
唉,二十多个好妹妹啊。她也就只能把进宫之初拧成一股绳一样仇视她的好妹妹们瓦解成这样了。毕竟根本利益的东西是没人能谦让的。
现在,第一步是怀上,第二步是保住。但是最大的对手,应该不是那些女人。她低头看看在身旁小憩的萧槙,他的面孔最近柔和了不少,对她也更加的好了。倒是有些像回到了刚从疫区回来时的模样。她伸手过去摸摸他的脸,他似有所感,在她掌心蹭了蹭。
槙哥哥,我是真的想做母亲。念头一起,就无法遏制。那样,即便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到最后让我落得个色衰爱弛的结局,我总算还有咱们的孩子可以爱。
看看钟漏,伸手推推他的肩,“两刻钟了,该起了。”
萧槙被推醒,叹一口气然后起身,“人人都说当皇帝好,好什么啊,干的活比谁都多,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纵使是美味佳肴吃在嘴里也是寡淡无味。”
谢陌瞟他一眼,“但是,一语可决生死,而不是被别人一言定生死。”
萧槙正色点头,“这倒是,不然我累死累活的是为了什么啊。”然后又伸手摸摸谢陌的脸,“我要不是皇帝,也绝不能得到你。就为这两个也值了。”
“臣妾当不起,皇上心头最重的是九州万邦,日日夜夜所谋所划皆是为此。万里江山如锦,臣妾只是锦上添的那一只花。”更有甚者,还曾是他夺取江山的一颗棋子。只不过到最后他对棋子动了真心,她才变作了妻子。要不然今时今日怕不早当淮王余党拿下了。
萧槙盯着她,“你总是有这么多话说。”
谢陌过去替他把外衣穿好,然后接过春末递上的拧好的毛巾给他擦脸。心里喟叹,如今是越发的大爷了。本想调侃一句让萧槙再另给她发一份乾元殿掌班的月例,侧首看见端着铜盆的春末又作罢。春末跟夏初本是贴身伺候的宫女,在这宫里的地位几乎是仅次于郑达。虽然是手中无权,但时时在帝侧伺候,谁不怕她们随口一句话就断了自己前程。就算不求她们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们。
可如今,萧槙近身的事都赖上了她,这两人也渐渐有了危机感。生怕皇帝从此弃她们不用,如果去做其他事务,那跟被贬了又有何两样。
谢陌想了想,便索性给她们找些事做,当她们是身边的女官一般。两人这才心下稍安,唯有被皇后差遣才不算降级,便事事奉谢陌为主,萧槙对此倒也并无异议。
等到萧槙去了前殿批折子,谢陌带着玲珑出去走动。
“听说谢旭也开始学骑小马驹了,咱们瞧瞧去。”
树人院里年龄大的一拨公卿子弟在学习骑射,小的那拨也吵吵着要开骑射课。因为刚出了大皇子摔下马的事,虽然是因为疲累在缓步前行的马上摔下来,分管的人就有些踌躇。
消息传到萧槙耳朵里,他倒是呵呵一笑,“居然慨然无惧,倒真有几分他们父祖的血性。准了,不过,只准骑小马驹,让侍卫牵着走走跑跑就是。告诉他们,做什么都不能忘了朕说过的须得循序渐进的话。”
树人院里的公卿子弟,里头也不乏冒尖的。萧槙想起来也是心有所感,也难怪自己的长子要急躁冒进了。
谢陌过去,宫人早在她落座之处放下了一道垂帘。那些小小孩童不必避讳,但教习骑射的、在旁边护着的侍卫却需要回避一二。
场中却没有骑马,而是一群小屁孩拿着木刀木剑,像是在玩打仗游戏一般。男孩子自然是喜欢玩这些游戏的,而且谢陌看着,教习并不是让他们胡乱操练,反而还在其中教导一些兵法诡道,也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同袍之泽。
“倒是有些门道啊。”萧槙哪找来的人啊,人才哪。
本是谢旭几日前跑来告诉她,说自己在学骑小马驹了,让她过来看的。今天过来虽然没有看到旭旭小人小马的英姿,但是见识到了这样的教授方式还是不虚此行的。不由想起宁耘去到京郊大营上课,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情形。
谢陌瞥了外头尽忠职守守卫着她的胡勇,心头不由叹息。这个人油盐都不进啊。她不能只依靠萧槙的保护,必须要有实心实意的一心为她的人,而不仅仅是听命于皇帝。否则皇帝的心思变了,这层保护反而会是桎梏。好容易和江啸慢慢培养出几分情谊,他又被人从她身边弄走。换成这个只懂守规矩,没有一点转圜的黑炭。
可是,她对自己身边用哪些人一点自主权都没有。也只有把萧槙派给她的人用好,别无他法。只是,要怎么样才能收服得了这个胡勇呢。
她已经试过了,无论怎么对待他,他永远是那副样子。就连今早她刻意拿他的长相打趣,说让他去仪仗队,他也只是声音平平的告退。这件事就只有让哥哥去替她办了。
待到课的间隙,一群小屁孩被招进来吃点心喝水,方才玩了大半个时辰,一个个都出了汗。谢陌抽出手绢给凑到她跟前的谢旭擦汗。
“瞧着你们一个个,这几个月倒是都长高了一头,也壮实了不少。不错!”就连那两个开始谢陌觉得娇怯得跟女娃儿一样的也渐渐硬气了些。
小屁孩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和谢陌说话,“皇后娘娘,臣进步了两个位置。”
“夫子夸臣了。”
……
到最后,连一顿可以多吃一碗饭了也拿出来夸耀。
谢陌最后乐呵呵的统统给了赏赐,对位置退后了的也鼓励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去。回去以后,她就让玲珑设法把她的话捎回了谢家。
“娘娘,奴婢看着小少爷那样,长大了一准跟大少爷一样是文武双全的。”玲珑笑着说。
“嗯。”
谢阡习武是机缘巧合,谢家子弟历代都以攻文为上,就是谢阡如今出任的也是文职。但既然旭旭活泼好动,想必哥哥会把他往文武双全的路子上培养。
谢陌心里一动,然后又摇头,旭旭怕是赶不上几年后那场势必发生的大仗。就算赶得上她也不希望他去,所谓一战成名少年封侯,听着是光耀门楣,但其间蕴含了多少母亲的辛酸。恐怕这也是哥哥放心教旭旭学武的缘由吧。
不然,萧槙怕是以为他们谢家有意沾染兵权了。谢家如今只需要低调做事就是了。只要留有自保之力就足够,千万不能出头。出头的椽子会先烂的。
如今萧槙正在为各方掣肘而烦恼,想必不愿意出现势大的外戚。
云家,云家怎么除了太后,其他人都有些不知进退呢。是多年的身居高位荣华富贵让他们在渴求着更大的权势吧。反而是一直处在风口浪尖的太后知道这期间的艰险与不易。外人就只看到她的专宠与荣耀,无人知悉她一次一次为儿子的安全担忧的苦楚。
其实,谢家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不是当初姑姑废后,而表哥被废黜太子之位,爹爹被勒令告老还乡,一连失去三重依仗,谢家的人想必也不能有这么清醒的认知和对皇权的退避吧。如果没有三年前突然被推入波诡云谲中的经历,想必哥哥也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将谢家暗地里的势力交出了大半,老老实实的做一个臣子。看来人这辈子还真是祸福相倚。
谢陌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无法无天的,敢骂萧枫,敢打云裳。仗的不就是姑姑表哥还有爹爹的势么。如今的谨小慎微,也是因为三年前的事实在太大了。不然,今日的她怕是也是骄矜得很。有父兄靠着,有萧槙宠着,怕是早将这满园的花花草草都拔了给干干净净。萧槙的后宫可都是一颗颗棋子,怎么会容忍她这么做呢。到时候也只会怪责她不懂得大局为重,给他凭添麻烦。
旭旭至少还有十五年才可以堪大用,哥哥和几个同族的兄长正撑着谢家。可是不能青黄不接,谢陌转而想起族兄的几个儿女。这个倒不需她太过操心,哥哥会把他们都安排到合适的位置的。无论如何,谢家人都是同进共退的。倒是妞妞的婚事,这都快十二了,还没有能够定下来,让谢陌有些操心。
只是可惜,宁耕陈俏成亲的时候,兄嫂必然是要过府喝喜酒的,不然还可以趁机回一趟娘家好好地说说话。
从前谢陌只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需要瞒着萧槙的,对他派到身边的人也放一万个心。只觉得自己能驾驭得了,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就好。但经过黑熊发狂一事才知道,真的一心为她的还是只有自小相伴的玲珑。那日她带去的宫人可不止玲珑一个啊,乱起来也是各自逃命去了。这些事她不提,可心下不是没数的。
而且,黑熊的事件就算不是云家预谋的,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趁机阴她一把还是有的。可是萧槙只字不提。
谢陌不由想起了当年姑姑加害云贵妃和萧槙的时候,先皇的不作为。如今算是风水轮流转吧。可是以先皇对云贵妃的深情遇到朝政大局也只有隐忍不发,中间还有一个他心爱的儿子。谢陌可不敢认为她对萧槙能比云贵妃加儿子对先皇的影响力还大。就如她所说,萧槙心底最终的是如锦江山,而她只是锦上添的那只花。
想到这里,谢陌看向外头的‘黑炭’,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为她如今身处冰天雪地里急需的那块碳了。相信哥哥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替她网罗胡勇的。怕就怕这个人真的是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如今可是靠他保命呢。日后说不得还有要借重的地方。
接下来还有聂萦、小初子,不能让他们只是怕她,得让他们敬她、服她。一个一个的来,最要紧的就是胡勇了。她的身家性命可都托付在他身上在了。
玲珑朝春末夏初的方向瞥瞥,示意谢陌这两个人就在皇帝身边,笼络好了也是好的。以自家娘娘跟皇上的脾性,虽然最近这段时日是过得蜜里调油的,但两人都是被千宠万惯的长大的,有时候也难免有针尖对上麦芒的时候。有人在中间转圜也是好的。
谢陌摇摇头,这两个人使唤使唤是可以的。但是要笼络,就会被怀疑别有居心了。她还是先把自己身边的人先收服了再说。手伸太长了,萧槙必定容不得。
再说了,转圜这种事,一个郑达足以。因为最要紧的,还是萧槙的心头愿不愿意转圜。他不愿意,再多人帮她说话也没用。反而让他会觉得她居然把他身边的人都拢过去了,连着这些人他也会不再如从前信任了。再说了,也不一定能把萧槙这两个心腹侍女给笼络得过来。从前淑妃德妃贤妃还在雍王府时,怕是没少打过这个主意,可是都无功而返。
真有事需要转圜,那也只能是郑达依着皇帝的行为行事。郑达能跟在萧槙身边十五年,凭的不是别的,就是他一门心思只有萧槙。事事以萧槙为先,萧槙心里一动,他立马就能见缝插针搭出现成又得体的台阶让他下。萧槙要是没动念头,那是谁也说不动郑达的。
“好累啊!”谢陌呻吟一声,然后问:“有水姐姐的消息么?”她有些想回去坤泰殿了,去逸庐呆一会儿,就装作她不是在宫中,而是在自由自在的神谷。
“没有,不然让大少爷帮着打听打听。她这人也真是,一走就走了,除了一封报平安的书信就再没消息了。”
谢陌想了想,“还是算了,她是避世之人,不得已才出世的。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清净跟自在了。毕竟我是皇后,身份所限,很多事跟我扯在一起就单纯不了。”
这样的朝夕相伴,萧槙和谢陌的感情也比前些时日好了一些。这一个月萧槙都未召幸其他妃嫔,两人在乾元殿后殿倒像是过上了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