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帐篷外头守了三层人,最里面一层全是苗人。不过,段远曾经见过的那些美貌的苗女都不见了。因为萧楹一直视她们如无物,大祭司便把人撤了。然后便开始了他和萧楹意志力的较量。
淮王意志力之强,超出了大祭司朵湛的预料。美色,不看在眼底;痛苦,咬牙隐忍;还明言若是敢对他下蛊,虽然身边没有利器,但一头碰死,咬舌自尽还是可以办到的。虽然这种死法太女人了点,也只好将就了。
反正这几个月,朵湛也好,梁骁也好,都拿他没有办法。朵湛也试图使用移魂大法之类的邪术想控制萧楹让他出面协助梁骁,但最后竟是在他的意志力下败北,还遭了反噬。如今要怎么对萧楹,连梁骁都没了主意。此人软硬都不吃,又不能干脆杀了他。之前想劫持他的家人以作威胁,却又中了皇帝的掉包计。只能把人看守起来,反正不能让他为皇帝所用。
好在,虽然没有淮王相助,事情的进展还是不错。整个华禹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姓梁了。只是魏老头旗帜鲜明的支持皇帝,还是让梁骁分外的头痛。
此时的大相国寺内,不语缓缓捻动念珠,睁开双眼。日前他把刚回山的萧柏叫来问,问他怎么就回来了。
萧柏说皇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被太妃接进宫照顾,所以他就回来了。
当时不语蹙了下眉头,“那皇上不是不太好么?你去看过他么?”
“皇上已经在如常处理政务了。再、再说我有点怕他。”萧柏的头低下去。
不语唯有叹息,几十年前父皇去世时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那时候他已经在大相国寺出家了,而皇兄是太子。兄弟俩一起跪倒在病榻前,父皇生平唯一一次摩挲着皇兄的头说:“日后这千钧重担就交到你手上了。这是个苦差事啊,只要不是以当昏君为志向。永远是怕你的人多,爱你的人少。”
其后一二十年,皇兄劳心劳力,到最后对他说从当上皇帝那天起,这世上的人在他面前都变了模样。唯一没变的人便只有他这个同父异母又出了家的弟弟而已。
现在一晃眼,皇兄的儿子都不在了。昀儿会对云氏那么倾心,这其中未尝没有深宫中挚爱真情实在难得的缘故。
如今,是皇兄的孙子在位了。槙儿他也很苦啊!柏儿以为照常在处理政务就是没事了么。他怎能不打起精神来,现在这场大仗正在胶着状态,又失了大片的土地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而朝中如果皇帝再重病不能理政以致大权旁落,那华禹朝岂不得风雨飘摇了。
柏儿还是太小,而且从小不被看重没有早早由名师开蒙,很多事看不明白。若是楹儿在就好了,好歹能帮槙儿一把。他们兄弟曾经势同水火的关系也能缓解一二。这两人的心结一是谢陌,一是江山。楹儿心头自然不是那么甘心,但是他明白轻重,不会再出头去争。而皇帝把他母后从冷宫挪出,也算是一个示好。希望经过这次的事,他们兄弟两个的心结可以解开。
不语想到这里,便让人去把来寺里上香的沐阳大长公主叫了来。
沐阳来过很多次了,没想到皇叔这次会想到叫她进来说话。她是来给小儿子点平安灯的。
“侄女见过皇叔!”
沐阳见不语没有理会,只好改口,“不知大师叫沐阳何事?”
“你最近进过宫么?”
沐阳点头,“进过,皇上之前不是大病一场么,侄女进宫去大着胆子把他骂了一顿。他要是再那么一副颓唐样,这江山就说不好姓什么了。”
不语微微笑了一下,这个他听说了。沐阳以大义责之,以母亲担心儿子的心痛责皇帝不负责任。所以萧槙才能好了起来。
“你骂得对!”
“侄女也是大着胆子骂的,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自从岫云宫失火,皇上就变得有点喜怒无常起来了。”
“你也怕他?”不语惊讶的问。他记得这个侄女从小到如今,就是没人敢管的火爆性子。
“是啊,父皇跟皇兄侄女都没怕过,因为他们会宠着侄女,让着侄女。可这个皇帝侄儿,侄女着实有点吃不透他。以往有什么事我都是进宫找皇后说的。可惜现在皇后她……”因为萧槙口口声声的皇后,所以现在差不多人人都跟着改口了,心头也不无揣测,皇帝这是要复立皇后的意思么。
“你别忘了,他除了是皇帝,还是你侄儿。你做姑姑的,该关心的时候也该关心一下。”
“我没事不太敢往皇上跟前凑,他恼了连云太妃的面子都不给的。我这个姑姑在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嫁出宫了,并不亲近。皇族中,他唯一肯亲近的长辈就是大师您了。”
不语叹息,那是因为唯有他是不在红尘中,对皇帝无所求了。他在皇兄和侄儿在位的四五十年里都没有过问过任何事,但在侄儿易储的时候说了话就搁不住一再的要过问萧槙其后的种种。
沐阳顶着不语不虞的目光嘟囔道:“我还有两个儿子在朝中任职呢,以后还会有孙子,哪敢对他摆姑姑的谱。”
无欲则刚,古人诚不欺我啊。沐阳是对皇帝有所求,而萧柏是一贯对皇帝不如对淮王那般亲近,不但如此,还颇有怨怼之心。所以他们这个时候都不肯凑近了以亲人的身份去关心他。
“那后宫呢?”不语问道。
“要是皇后没出事就好了。这个时候还了谢家清白她也该从岫云宫中出来了。后宫众人,也就她的话皇上听得进去。”
“其它那些女人,难道都是摆设么?”
“皇帝现在不是要禁女色么,他根本不往后宫去,也严禁后宫女子到乾元殿去。所以,可不就是摆设么?”
不语摇头,“这样不好。”
沐阳心道,当然不好。朝中谁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正是大战的关口上,皇帝又喜怒无常,朝臣也不敢提另立新后的事。连云太师那一方的人马都没敢提新后这茬事。
“大师,这事您别管了。您是佛门中人,这些俗世情爱您、您也管不了不是。再说了,皇上的事,自从太后先皇去了也没人敢管。横竖他处理朝政没出乱子,后宫的闺怨一时半刻的众人也就顾不上了。再说不是太医正的医嘱么。万一真的近了女色又像之前那样一病大半个月,侄女可没胆子再去骂他了。”沐阳言下之意,她都不敢,旁人就更没人敢了。
只是如今云家炙手可热,成为当朝第一权贵。谢家虽然被放了出来,但谢国丈到大相国寺住着,什么都不过问。国舅也丢了官职,暂时委派到户部,如今更是被皇帝派到晾马城那样的前线了。更要紧的是,谢皇后毁容了。还如何与云太师执掌军务,云贵妃掌管后宫的气势相比啊。云家唯一的不足也就是还没有一个皇子了。
不语叹息,如此,众人要的只是皇帝如常履行职责,他作为人的感情需要则是被忽视了。不只是男女之情,还有亲情友情。
昀儿当年痴迷云氏,便是因为在她身上能找到真情。槙儿也是如此吧,只是陌儿却不想落得云氏的下场。他已经提点过槙儿了,想一想陌儿要的是什么。如果他还不明白,他也没法了。
这对小儿女的事,唉!沐阳说得对,红尘中情情爱爱的事,他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和尚还是不要管了。只是,作为亲人,还是难免关心晚辈。
“你是做姑姑的,不提利益得失,只是关心侄儿也不会么。他现在日子不好过,你雪中送炭的去关心,难道他会不记在心上?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个没有爹娘的孩子罢了。”
沐阳想了想,也对,她就不去想那么多,只当他是侄儿关心一下就是了。毕竟皇兄当年待她那么好。她不闻不问的也说不过去。如果皇帝不领情那也就罢了。她自己先不摆正长辈的位置,他怎么可能尊重她。就算皇帝不耐烦,她也是听了皇叔的话才去的。
见沐阳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语便打发她出去了。
当他下午,沐阳便进宫求见皇帝。萧槙当时正在西轩室里,便让人把她传进去了。
沐阳知道皇帝这两个多月都是在这里起居的,独寝。虽然是太医正的医嘱吧,这里头还是透着古怪。不过左右她又没什么人在后宫,这茬事她就不过问了,过问了也讨不了好。还是按大师说的,作为长辈单纯的表示一下关心就好。
萧槙斜靠在紫檀木榻上,这里是从前谢陌喜欢靠着看闲书的地方,布置得很是舒服,他用来看折子也刚好。
“姑姑是来问宁耘的事儿吧?放心,朕把他交托给了聂明宇,那是当年同姑丈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部将,定然会将宁耘照料妥当。”萧槙抬手制止了沐阳行礼,然后指了椅子让她坐。
“不是的。”沐阳仔细打量了皇帝几眼,发现近了看他真的憔悴的厉害。
萧槙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自己,“姑姑?”
“姑姑今日到大相国寺去给宁耘点平安灯,被皇叔责备了。”
萧槙一愣,你被责备了来找我说做什么。不过还是开口问道:“为了什么事啊?”
“皇叔说姑姑只知道自己的儿子。皇兄跟皇嫂都不在了,姑姑本来就应该多关心皇上,只是你一直都那么厉害,所有人都忘了其实你也才二十四五。不,不管多大,人都是需要亲人的关怀的。”
自从母后去世,萧槙已经习惯了没人把他当普通人关怀。就是有人对他关怀,他也得先想一想这人对他有何求。今天听到姑姑说起大师暗地里对他的关照心头也微微觉得有点暖和。
“所以,姑姑就来关心朕了?”萧槙挑眉问道。
“其实以前姑姑也不是就不关心,只是有点不敢凑到皇上面前来。你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冷峻模样。”沐阳想过了,要对这个位高权重的侄儿表示关怀,也只有这么直接明白的说出来,他才不会多心。所以皇帝这么问,她便也这么老实回答了。
萧槙道:“朕被姑姑醍醐痛斥之后,已是好多了,如今朝政已经理顺了。”
“不是的,朝政上的事姑姑也不懂,只是担心儿子所以着急上火。那次失态也多亏皇上没有怪罪。”顿了一下又说:“之前没留意,今天凑近了看皇上,的确是瘦了许多。”沐阳如今长子归来,次子也还算稳妥,倒是真心的关心起萧槙来了,也觉得自己从前作为最亲的长辈是有点失职了。
萧槙有点不习惯,不过虽然反应不热络倒也没有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气氛一打破便好说话多了,毕竟沐阳这一支一直是支持萧槙的。
沐阳说起了他小时候淘气的一些事情,萧槙的面部表情也更加的柔和了。
沐阳说着说着脸上一黯,“可惜……不然怎么都要把小团团抱进宫来让皇后看看。这可是她一手促成的好事。当初她笑吟吟的对姑姑说明年姑姑就好抱孙子了,言犹在耳啊。”沐阳话中不无试探皇帝心意的意思。
萧槙玩味的看着沐阳,然后说:“是啊,朕也时常想起陌儿的模样。巧笑倩兮的,蹙眉低叹的,温言解语的……”
前几日云太妃才来对他说了一通担心他身子,又见他身旁没有人照顾的说辞。话里话外全是为云裳铺路,萧槙知道她是受了舅舅的请托而来,目的自然是后位。他不客气的就把人轰了出去。所以沐阳才说他连云太妃的面子都不留。
如今谢家人已然无罪开释,原本后位上就该复立谢陌。可谢陌偏偏在火中‘毁容’了,世人眼中这也就绝了她复立的希望。之前虽然是被连累,但如今家族无事,不过是从废后到一个高位妃嫔而已。而且只是虚名,毁容的女人哪里还能占得圣宠。所以,后位嘛,就有不少自恃有能者想居之了。
萧槙在脑子里转了转,没想出沐阳和后宫哪一个有多深的关联,能让她为之来谋后位的。
沐阳见他这幅模样就知道他八成是想到云太妃的事情上了,所以只是说了些谢陌的好话。这些倒也不是虚话,听着便也是情真意切,萧槙的脸色渐渐的便好看了起来。
沐阳知道自己比不语的分量轻得多,皇叔点拨了她来,她也不是蠢人,这是于她自身也很有利的事。但是事情需徐徐图之,皇帝不可能一开始就给予她相当于皇叔那般的尊重。所以她今日也就是表示了关心,表示了记得谢陌的好,这都是投合皇帝心意的话。
末了,沐阳说:“皇上要保重自己才是,皇兄和皇嫂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也是会难过的啊。”
“姑姑日后多进宫来走动走动吧。”因着沐阳没有像云太妃一般为人图谋后位,萧槙待她便亲切了几分。
“好!”沐阳笑着应下,然后告辞出宫去。
萧槙何尝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父皇母后在天有灵知道了会难过。可是他克制不住心头的哀伤。
知道了谢陌当年只是希望他去封地不要和皇兄争储君之位,带人揭出苍鹰将军的下落也是被废后所蒙骗,后来种种更不在她预想之内,萧槙只要一想到她刻在树上的账本,那上头记下的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他对她不好的明证。他的心就被悔恨和愧疚拉扯着,片刻不得安宁!
他无法去怨恨父皇,就只能恨自己,为什么连给她一个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肯。
如果,陌儿是被人救走或是掳走都好,至少他还有弥补的机会。怕就怕……只要一想到火灾后的场景萧槙就有痛不欲生之感。
可是若说是被人掳走,怎么这么许久都没人找他漫天要价。若说是被人救走,又是谁?他派了手下的江湖人去查,可是没有什么收获。那些人说能不声不响进皇宫的人,当今世上也就那么几个,而且个个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根本查不到。
萧槙气得大骂废物,于是才有了跑到大相国寺去找不语的事。可是叔祖被他十遍八遍的问烦了,索性躲着他推说出去云游去了。这会儿又现身见了姑姑,显见得当时多半就在寺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