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谢阡带进京的那对母子,则更是意外之喜了。他已经将‘遗诏’都给了谢陌,她还能一心想着替他解蛊,往小了说,这是她心里有他;往大了说,这是她没有野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萧槙眼底眉梢俱是笑意。
谢陌看出他眼底的意思,瘪嘴道:“我早说了,我是受不得劳累的。你迎我入宫,难道是要让我帮你做苦工的不成?”
萧槙朝郑达摆摆手,后者退出去,径自往慧芷宫去宣旨。田才人若是生女,那便是从正五品才人升为正四品美人,如今一举得男,则是越过美人,晋封正三品婕妤。这也算得一宫主位了,可以单独有一宫。不过,这慧芷宫却是属于贵妃的。所以,她坐月子依然只能在侧殿。回头做完月子会另行指一处宫殿给她住。
云裳被贬为顺容,她之前掌管的后宫事务自然就要交了出来。之前几日皇后才刚从坤泰殿出来,又有皇帝病重,皇后自己也病了这些事,便没有交接此事。此时谢陌便让淑妃和贤妃一同代掌后宫。
萧槙笑说她是懒人,好像从她进宫第一天就开始在放权,而且每次放权都还是别有用意的。第一次把掌管后宫的大权推出去,是为了分化铁板一块对新后同仇敌忾的后宫诸妃;这一次自然也不只精神不好想躲懒而已。萧槙懒得去想了,如今便依了她,不得非得他出马的时候且安心休养吧。
谢陌自然是有她的想法,到如今到底谁派人进岫云宫刺杀她还不知道呢。萧槙成这副样子了,当然是不能指望他了。而她也腾不出手去查,她也没有人手。有也是萧槙的人,此刻并不适宜被派去做这个。所以,还是让那个进宫以来就一直存在的幕后黑手自己露出马脚来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也该出来了。想扶着萧炜这个懵懂孩童当听政太后的此时肯定该冒头了。并不是德妃去了,贵妃降了,这后宫就无事了。
皇后降了贵妃位分的事,立即便传开了。这一看就是皇后不想有人挡道在清理障碍了。可是妙就妙在,这个时机选得好,这个把柄也抓得好。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抖出这种事来,贵妃,该叫云顺容了,简直是自找死路。不过,就从皇后选的时机看,她就是没做什么,估计也会被栽上个类似的罪名的。这种时候,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皇后的手段明显是高明多了,占了大义,所有行事都占了个理字。原本谢家自从封府之后就隐隐有不如从前之势,皇后毁了容,国舅从大理寺出来连个好差事都没捞着。冒出来个堂兄却又是文弱书生,之前在魏地和梁地倒是露了一回脸,却也没见被授予官职。现在更是连声音都听不到了。众人只当谢家就此要没落下去了。谁知道皇后却是恢复容貌从坤泰殿出来了。还取得了皇帝的支持把二皇子把持在了手里。
再有,监国淮王就是皇后的亲表兄;还有国舅也办好苗务从苗疆返京了;国舅之女,本月便要远嫁魏国公世孙;最要紧的,为相数十年的谢相,虽然一直很低调,但在朝中文官群落里的影响力不容小觑;魏王和大长公主见驾之后,话里话外也是唯皇后马首是瞻的意思;就连不问世事的不语大师,也一直对皇后青眼有加,在她还是小姑娘时便破例为她批过命格。
再看新近贬了位分的云顺容,自己也是没有儿子。之前皇后跟影子一样,她独大后宫。田才人的事儿,一看就知道,是云顺容想将那个新生的皇子占为己有。可惜棋差一招,就在田才人怀胎即将足月的时候,皇后突然现身。她便不再是后宫实际上的第一人。
这对阵的第一局,云顺容便输了。不但降了位分,还落了个心狠手辣却又功亏一篑的名声。而皇后却是贤名远播,赢得人心。
不过,还得看云家有没有什么后手。不然,降了的位分也是可以恢复,甚至再上一层楼的。
谢陌也想到了这些,不过云家的后手不用她去管了。既然萧槙早想收云太师手中的权,那自然早有准备。这会儿兵部尚书正在里头呢,萧槙同谢陌要了一刻钟。知道这件事刻不容缓,谢陌便点头允了。
此时看着钟漏,差不多了,她便去敲门。里头又说了几句,然后兵部尚书便出来了。
“娘娘,微臣告退!”
“去吧。”
谢陌进去看了看,萧槙正闭目养神。看来对心腹一番交代也挺费神。本来,可以暂时不动云家不动云太师的,等战后再徐徐图之。可是,现在皇帝这样,绝不能让云家和云裳趁势而起。
其实谢陌也知道,萧槙不让云太师坐大,却对谢家防得稍松。那是因为谢家只是文臣,比武将好控制一些。如今在打仗,军权要是旁落云太师手中,不管谁当皇帝都会彻底被架空。而自己,真的要做什么,则必须依靠他手里那些人,也相当于一切还操控在他的手里。人不能太较真,天家夫妻只能这个样子做。他们能在彼此忠诚的伙伴关系外,再有男女之情,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单一的情爱本就是不足以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谢陌叫来关雄新,让他在乾元殿前殿与后殿之间再多加派人手。不然,云太师直接就从前殿过来求见,她可没把握能挡得住他。
没成想,云太师这一次倒是很坐得住。即便萧槙慢慢的收他手里的权,也稳住了。也是,他没有什么理由闹腾。他一闹腾,还能被加上个不明是非不顾大局的名声来。谢陌问过萧槙,他说虽然在收云太师的权,但也是一点一点的来,而且还提拔了他那个有出息的儿子。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逼得他太过了。
就是云裳本人,谢陌估计她这回得内伤了。云裳不适合宫廷,她一贯的明火执仗,谢陌甚至从来没当她是个对手。从小就觉得她不像是太后的亲侄女。后来见了太师夫人便明白了根源。果然是,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儿孙。也难怪,太师的二儿子战乱中抱错了,知道收养的是哪户人家,干脆就没抱回来。硬是这么养了个出息儿子出来。
不过,云太师有一点甚好,虽然妻子是这样的,但那是糟糠之妻,又占齐了三不出: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后富贵,所以,不管太师的地位如何青云直上,她一直是太师夫人。
其实规矩是规矩,按这个规矩,只要不休妻便行。以太师今时今日的地位,把人随便丢到哪个庄子上眼不见心不烦衣食无忧供养着,自己另纳十房八房美妾过日子也无人能指责他半句。但太师却是一直很尊敬发妻,可以说是不离不弃。
而跟着他起于军中的那些人,也对他佩服得紧。那些袍泽的遗孀幼子也一直由云府出头照顾。就凭这两点,谢陌其实很敬重云太师的为人。他从一个普通士卒到今天,虽然是因为妹子独得帝宠,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不过,人太重感情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就是了。譬如苍鹰将军受冤的事,就是他为了庇护族中侄儿默许他们动用自己在军中的关系弄出来的。这也是他最大的毛病,他看重的只是云系的子弟兵。所以对旁的士卒不但谈不上爱护,反而有些举动让他们寒心。这个人,眼界差了那么一点点。
谢陌走进屋去,就看到萧槙抱着手炉,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谢陌微微心酸,曾几何时他是在旁边嘲笑她这么做的人。怪不得方才兵部尚书的脸上无限唏嘘眼眶也发红呢。见了这样虚弱的皇帝,由不得他不心生感慨。
萧槙看她一眼,嘴里呢喃道:“我登位之初,多亏了舅舅手中掌握的精兵强将才能把位子坐稳。可我坐稳龙椅后,便开始算计起他来了。”
“兵者,国之利器,本就不是一家一姓的。”谢陌轻道,看一眼萧槙的表情,这些道理他肯定懂。国舅曾是国之栋梁,可他有些拎不清,长此以往就会是国家前进的桎梏,所以在他没做出什么之前逼他放手这是对大家都好的。
萧槙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所以谢陌抿抿嘴坐在了旁边握住他的手,听他继续说道:“小时候他每次进宫来,都会把我举到肩上坐着,对我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好。教我骑马,教我开弓,还带我到军中长见识……”
谢陌看着萧槙陷于回忆中的面孔,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很冷情的人,但也不能否认,他心底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得不压抑。可是一旦被触发,还是会有关不住的时候。
谢陌在他掌心画圈圈,“我答应你,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只要他不是非死不可,我都会留着他的命的。”谢陌说的是,万一萧槙真的不治身亡,她掌了大权。到时候云太师一派势必不服,但只要他不是要造反,旁的事她都愿意宽宥。他能放她姑姑一马,投桃报李,她当然也该饶他舅舅一回。
“最好是没有那一天。”沉默了一会儿,谢陌复又嘟囔。
萧槙拍拍她的手,他当然也希望最好没有那一天。他才二十五,登基也才四年,很多事情还没有着手去做。其中有一件顶顶后悔的,那就是没有早早的和谢陌生孩子。
他们大婚三年,如果不是他一直不让谢陌有孕,这个时候孩子怕是能走路会说话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好。或者,三年抱俩,已然儿女双全了。还有别的,好多好多。他政治上的抱负,如今推新政时日尚短未见大的成效,而剿灭梁骁叛贼的事如今更是因为他这一倒下有些胜负难料。这么多的事让他怎么能舍得放手?就算有谢陌接手,不至于人死政熄,又怎么有自己亲手去实现从小到大的那些向往来得好。
还有,眼前的女子,是他心之所系。她才十九岁,若是以后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她对他的情随着岁月流逝渐渐淡了,又喜欢了别人,甚至蓄养上了面首,他在皇陵里怎么能安心。以他对谢陌的了解,她同他一样,是不太守规矩的。这种事情她未必就做不出来。他的皇兄,与她中表之亲,差一点就成了一家人;他的皇弟,对她暗怀茹慕。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日后她独揽大权,一身绝代风华不可避免的展现在天下人眼前,起这种心思的人会更多。怎么甘心,将这倾世佳人拱手让人?
谢陌看他面色古怪,不知他在想什么,总之是满脸的不甘、愤怒,甚至还有隐隐的煞气。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她倾身问。
“心里难受。”一想到谢陌数年后会移情别恋,萧槙心头就一揪一揪的。
谢陌挠挠头,看他一副闹别扭的样,“你是不是在屋里呆久了憋得慌,可是总得等到春暖花开你才能出去啊。到时候我让他们用肩舆稳稳的抬了你出去,别急啊。”
萧槙听她用哄小孩子的口气哄自己,心头更是不舒服。他顶天立地发号施令惯了,却被病痛折磨得只能卧床静养。而且到底治不治得好还是未知数。锦绣江山还有眼前佳人都可能要拱手让与他人,当然是心情十分的不好了。他使劲捶了捶床,“你怎么知道春暖花开了我还是这般模样?”
“是我说错了话,等大祭司来了,再有师傅和太医正,一定就能把蛊给你解了。不用等到春暖花开,你就可以起身下床了。”
推己及人,谢陌了解他长期病卧在床的心态,他心头的烦躁肯定是更甚于自己当初的。于是今日格外的殷勤,净面喂饭都亲手做来。可萧槙却是愈发的低落下去。
“不语大师不是说了么,只要坚持住,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是能找到办法的。”
“万一……你不许忘了我,更不许喜欢别人,我在下头等着你!”
谢陌把他的嘴把捂住,“别胡说!你会没事的,我才不想一直担着这么重的责任呢。槙哥哥,我心悦你,只悦你一人!”
萧槙苦笑,现在你只悦我一人,可时日久了,难保不会又悦上个别人。所以,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正说话间,小六子进来告诉谢陌,不语大师把大相国寺的家底都掏给淮王了,约摸有四十万两白银这么大一个数目。
大相国寺一直是国寺,尤其这几十年,不语在那里做主持,香火更是鼎盛。寺里自己有大片的良田还有别的营生,又不用交税赋,攒下这么一大笔财富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萧槙笑了笑,“皇兄还挺会打秋风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里估计是没什么银子了。明年的税赋入库还早呢,而且有一半的税都收不到。”
谢陌最近也在翻看库存的奏折等资料,是萧槙拿了钥匙给她。所以,对于支持一个国家运转需要多少银子她还是知道的。四十万两,如果不用来供养军队,倒也能撑很长一段时日的了。
谢陌挠挠下巴,“皇上,华禹的大寺庙不少。庙里除了有银子,还有青壮年,让他们还俗,可以是劳动力,也可以是后备的兵源。而且不当和尚,还得缴纳人头税,也可以增加一部分税收。全国的僧人怕是不少。”
萧槙看她一眼,这倒真是个好办法,“那就让皇兄去办吧。”
谢陌点点头,“让皇兄跟大师一起去办比较稳妥。”
于是,本身只是淮王一时找不语大师借银子周转的事,便演变成了朝廷下令,十五到四十的和尚不问缘由必须还俗,寺庙所拥有的大片良田也须上缴税赋。甚至寺庙里所拥有的银子也被官府巧立名目收走大半。而且进一步严格控制僧尼数量,不让那些本该干活或是服役的人借此逃避。
不语和淮王一开始对此都有些瞠目结舌,最后被谢陌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又说他们是萧氏子孙,身上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给推了出去办这得罪天下和尚的事。而且因为谢陌和陈亚夫好好沟通了一番,得到他的极力支持,这次的事是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令行禁止。
户部尚书在清点了一应收入之后对陈相说:“相爷,皇后娘娘还真是能想法子,这可相当于平时两三年的税赋总入啊。”身为近臣,他们是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的。也知道这样的主意不论淮王还是不语大师都是想不出来的。
陈亚夫瞪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谢陌出宫游历了半年的事,他倒是知道一些。所以,这位谢皇后才不像是个一味娇养在深闺的女子么?
其实这次的事,的确是跟谢陌带着小虎逃难的途中,曾经投宿寺庙见过和尚嫌穷爱富,十分贪婪又一味敛财有关。也跟不语大师直接就拿出了那么多银子有关。
面对这样的结果,淮王也有些唏嘘。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比从老百姓身上再搜刮来得好。战乱之中,很大人本就是流离失所了。他和不语出头做这件事,一从政令出发,一从佛家泰斗的身份出发,损失的都不过是一些声名,但能让朝廷得到好处缓上一口气也就值了。
一开始心头还是有些抗拒的,因为他们都是高高在上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结果却被谢陌逼着去做这得罪人收刮银子的事。还被她搬出大道理来明劝暗责了一顿。末了又拉着他们两个撒娇,说如果他们实在不肯也不能勉强,她就只有自己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