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多谢皇上。待此战之后,便冰河洗剑,马放南山。”
萧槙把人扶起来,“舅舅能看开就好。这样,朕也不会对不起母后。至于裳儿和荻儿,舅舅更加不用担心。皇后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人,但也绝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再说,还有朕呢。”
云太师走出御书房,心头有一种呼啦啦好似大厦倾之感。二十多年的经营,到今天功亏一篑。好在,手里那些力量皇上让他交给自家儿子,还承诺会扶持他,并为他指了一桩好姻缘。好在,他还有这个儿子,不是满盘皆输。好在,太后是他亲妹,皇帝终究是网开一面。
萧槙看着他舅舅微微有些萧瑟的身影,想起当年那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心头也微微一叹。太过急于求成了,要打造一个家族,起码得是三五代人的努力才能成形。而且华禹不能出现可能威胁到皇权的权臣。
这次虽然险了一点,但王家元气大伤,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无法复原。他没有禁止王氏子弟参加科考,这是给他们留了一条路,也是重才之举。而云家,就像云裳一样被连贬数级,就等着看那位二表兄在战场的表现了。而谢家,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家族了。等到陌儿生下嫡皇子,等到大舅子位极人臣,会否是新的威胁?
云家、王家、丁家都落马了,独独只剩下一个谢家。朝堂是容不得一家独大的。虽然朝堂还有宗室王府,还有陈相那样的新贵,可如今,谁家能与谢家抗衡。为了平衡,那就必须扶持新的家族。
田婕妤的家里只是七品县令,虽然这一次三皇子出世,援例升了一级,那也离得太远。而肖家,原本在二流与三流之间徘徊,沾了二皇子的光,跻身二流。在这次的魇镇事件里,肖家人还算表现不错,没有胡乱攀扯。
“郑达,去查查肖充容娘家有什么得力的人,族里的也算。”
“是。”
见云太师之前,萧槙见了淮王和陈相,处理了几件要事,其他的就推给他们了。他现在精力不够,还得再休养一阵,磨刀不误砍柴工,急不得。
老三的封地被梁骁占了,老大的倒还没有。年后自己亲自主政,想必他会为了避嫌请求回封地去,到时候就让他把废后带走好了。凭良心说,如果他处在大皇兄的位置,他是做不到这样的。如果当年即位的是大皇兄,他此刻一定是趁机夺了皇位占了皇后(如果后位上是谢陌的话。)因为他有自信,他可以重整山河。而老大顾忌的怕是江山因此不稳,他自己无法掌控住,所以不敢贸然行动,怕做华禹朝的罪人吧。
老大别的都好,就是少了点杀伐决断。不过也幸好如此,不然,他们兄弟的心结怕是不容易解开。他对谢陌没有男女之念,在他病重随时可能驾崩的情况下也没有伸手夺他的江山,他也该好好的回报才是。
“召淮王!”
萧楹在前面履行监国职责,不过皇帝既然没有大的危险了,他肩上的担子自然就轻多了。不过还有几日就要封印了,所以要处理的公文特别多。闻说皇帝召见,他便把手上正在处理的公文放下,对面前的官员道:“你在此等着。”
“是,王爷。”
萧楹迈步到御书房,“参见皇上!”
“皇兄免礼,坐吧。”
“谢皇上。”
萧槙把早就准备好的让淮王回封地时带废后一同回去奉养的圣旨递了给萧楹。后者看过后露出喜色来,但随即隐去,“皇上,这不合祖制。”
萧槙心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你拿着就是,其他的自有朕去办。你也别担心朕太为难,朕本来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不妨告诉你,三年前朕没做成的事,总归是要做成的。”
萧楹一凛,三年前皇帝一意孤行要将云太后的牌位摆进奉先殿,与父皇同受香火祭祀。可是为当时的礼部尚书吕元一带着百官在宫门前跪谏,而皇室族长魏王拼死挡着,后来还是陈相和谢阡搬来了不语大师,才劝住了皇帝。怎么,他始终是要这么做么?
萧槙背负双手,从龙案后走出来,“所以,你这件不算什么。陌儿中途曾经被废,朕也要即位之君日后将她的牌位和朕的摆在一处受香火祭祀。”
萧楹仰头看了他一眼,对他的任意而为升起一阵羡慕。随即释然,他注定就是做贤王的命吧。这才是他该有的位置。如今的天下需要的不是守成之君。他如果硬是做了皇帝,也会很吃力。心头最后的一丝不甘也消退,缓缓站起,撩衣下拜:“臣,谢主隆恩。”
萧槙拍拍他的肩膀,然后越过他走了出去,谢陌正等着他开饭呢。
日子就这么过着,萧槙除了去处理些要紧的事务,都在西轩室和谢陌消磨时光。一时让谢陌都要忘了他是皇帝。直到除夕宫宴,萧槙重新露面,下面群臣三呼万岁的声音大得出奇,才让谢陌恍悟,她身旁的到底是华禹的主宰,是下头这些人的主心骨,不只是她自家多情的夫婿而已。
“众卿平身!赐座!”萧槙拉了谢陌落座,然后才平缓的开口,他的功力恢复了三成,所以这声音也很是洪亮。总之从外表看,是完全看不出这人一个月前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了。
在二人身后,按位分呈扇形坐着贤妃等人,云裳告假。云裳如今的位分,对着好些人都得行礼,所以几乎是自我禁足了。只有十五的时候不得已露了回脸。萧蓉四姐弟今晚也出席了,不过都只露了下脸就回去了。
酒过三巡,萧槙拉着谢陌退席,回去相亲相爱。
“来来,再战一个回合。”守完岁,萧槙自觉还有体力,便兴致勃勃的去闹谢陌。
“我明天想去大相国寺烧新年头香,然后给我娘添香油。”
“添香油又不拘时辰,至于第一炷香,让大师把山门关着,等你到了烧了头香再放行。”
“那也不能晚得过分了,不然暗地里还是有人要说的。你别闹,我要睡了。”
萧槙想了想,“我就不陪你去了,省得大师又教训我不好好休养。”
“嗯。”谢陌暗自好笑,就知道萧槙不会去。不然,明儿她还不好找机会问个清楚呢。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皇后的凤撵便驶出了宫门。她要去大相国寺烧新年头香,也是还愿。之前去见大祭司,对外说的是去为萧槙祈福,如今他大好了,自然该去还愿。
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等在大雄宝殿外了,是等着烧第二柱香的人。这头香皇后要烧,谁敢同她抢。但第二柱香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谢陌烧了头香,恭敬的敬在佛前,玲珑则取出一万两的银票放进功德箱。然后便去给谢夫人添香油,再然后,去禅室找刚做完早课的不语。
不语对谢陌直截了当的问题给予了否定,“梁晨已经摔死了,贫僧没有救他。”
谢陌的脸色变了变,“那您说您造了七级浮屠?”
“不是梁晨。”
谢陌福至心灵,“对、对、对,梁晨已经摔死了,当然不是梁晨。一入空门,尘缘尽断。”
“阿弥陀佛!”
“他真的出家了?怎么就看破红尘了?”
不语不再理她,谢陌便带着这样的疑问下山了。不知道梁晨知道不知道濬儿的事,或许等以后会知道吧。
回宫以后,萧槙告诉谢陌一件事,因为梁晨的死,梁骁报复性的攻城,大军由梁捷率领。水清幽抱着强攻上晾马城的梁捷坠下城楼。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在心底暗暗高兴梁晨活了下来,而且脱离那团纷扰的谢陌整个人愣住了。
“小、小水死了?”
萧槙看她整个人直愣愣的,原本含笑的面庞沉寂下来,拉她坐下,告诉她详情。
原来梁骁惊闻爱子死讯,调集大军进行报复。而晾马城守城士兵与之相比,人数差距极大,便被敌军用登云梯强攻了上来,眼看就要破城。梁骁心在报复,这城一破,说不好要屠城。水清幽当时就在城楼上为受伤的士兵裹伤。见到这样的情景,竟是趁着率军攻城的梁捷初登城楼、立足未稳之际冲出去抱着他一起跳下了城楼。
梁捷当场毙命,后来也果然找到了他的尸体。至于水清幽,有人说看到她飘然而去。而且战场上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但是,她也没有回神谷,如今竟是失踪了。
水清幽在军中活人无数,而且以她的品貌,直可以说是那些离家多年的士兵心中的女神,眼见她奋不顾身的和敌军将领同归于尽,当下守城士兵都被激起了血性,誓与晾马城共存亡,要为水大夫报仇,硬是将被攻破的缺口堵住了。
而梁军方面,梁捷身死,梁骁心头大恸,竟是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强忍伤痛利用人数优势再次指挥攻城。这一次却是遇到了千机子赶制出的五百架大风筝赶到,上头有一千名精锐士兵,是援兵的先锋,从空中投掷下易燃物品,导致梁军乱了阵营。
按说这个大风筝原本是梁晨弄出来的,被萧槙打了一只下来,又交到当世巧匠千机子手中几番改进,竟是此时被谭记用了出来成为一支奇兵。
只可惜,这也只能让梁军乱了一阵阵脚,梁骁不愧是个人物,竟然很快稳住了。而被千机子改进后能控制方向和降落位置的大风筝有四百来架安全降落在了晾马城内。其他的,有被梁军的箭射落的,也有不能自控坠落的。这也是千机子当初死活不敢让皇帝上去比翼双飞的原因。要知道,那个时候还没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呢。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也不能让皇帝去飞。这一千名士兵都是知道这个危险的。
可是饶是多了八百人,晾马城依然很危急。但好歹守了下来坚持到了援军到来。而令到梁骁不得不撤兵的是常浩带领的两只千人队,他们急行军绕道去攻梁营。这两千人的破坏性是极大的,从落架山上牺牲几人就干掉了梁晨带在身边的四五十号人就可以知道。
这一仗双方的损失都不小,但总的来说,梁捷身死,对梁骁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有四个儿子,长子和四子是最出色的,如今双双身死。这对一个已经五十多岁的父亲来说是不可挽回的损失。一下子断了他两翼不说,还让他失去了合意的继承人。要再生养一个出色的继承人,至少需要十五年。
萧槙轻声慨叹道:“我真的没有想到水清幽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为谭记的援兵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也间接的保住了晾马城。”
说实在的,中蛊一事,萧槙心头还是有些怨怪水清幽的。不是她,梁捷怎可能那么轻易将谢陌掳走,又害得自己险些驾崩,天下不稳。如今,她用这样的行为重新为自己赢得了尊重。
“希望小水是真的没事,也许她过了心头这个坎,神谷还是肯回去的。”
“朕须得好好的旌表她,将她生平救死扶伤的事迹传诵天下。”
谢陌半晌无语,水清幽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则是大义,当时的情势间不容发,一则却是因为对方是令她爱恨交织的梁捷。
水清幽曾说过她不再迷恋梁捷,可是心交了出去哪是这么容易收得回来的。可是那个人,欺骗她,令她成为令到天下动荡的罪魁祸首之一。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回头,她的是非观念也不容得她跟随,可是终究是放不下那个暮霭中微笑着走来的青年。宫中皇帝‘病重’引发的危机让她感到的内疚,对挚友的抱歉,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让她在一瞬间做出了那样的取舍。
而梁捷会中招,想必也是猝不及防。水清幽定然是制住了他,或者用药,或者用武技,前者的可能居多。不然,以梁捷的心性想必不会束手待毙。水清幽也是至为了解这个男人的,所以在生死一瞬的时候定然不会给他推开自己的机会。
谢陌回到逸庐去默坐良久。三年前,在宫中受苦的她是怀着非常兴奋的心情在这里布置院子迎接好友的到来的。如今物是人非,斯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身为女人,所爱非人真是一件至大的悲哀,这个人还跟自己立场对立就更是悲剧了。”谢陌说完起身,“在这里摆上几盆小水最喜欢的兰花。”
“是。”
坤泰殿有暖房,所以此刻外间没有的兰花在这里却是有的。
“娘娘,要让人把地龙烧起来么?”
谢陌这几个月都在乾元殿西轩室起居,所以坤泰殿的地龙没有烧。方才玲珑只得让人燃了火盆应急。看娘娘这个架势,像是要住下来的样子,玲珑便问了这个问题。
“烧起来吧,长期住在乾元殿总是不好,有干政之嫌,还是呆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好。”
表哥已经上折子请求回封地。因为他立了大功,除夕家宴上萧槙打破祖制让他带生母去封地。魏王和礼部尚书倒是提出异议了,可是这次因为时机不适合,经过这一次‘病重’事件,皇帝的威信不减反增。而淮王的确又立了大功,这几个月多亏他稳住大局才让人心不致溃散,让梁骁的阴谋没有得逞。再者说废后已经是那样,群臣并不想这个时候为这件事和皇帝闹僵。所以,这一件违制的事倒是很顺利的就被办成了。
于是到了正月初十,淮王离京的日子,谢陌便代表萧槙去送行。对萧楹这个大哥,萧槙是心结尽去了。可是对几次三番害他与太后的废后谢青鸾,萧槙却是无法释怀。他这个人,爱恨都很强烈,也不屑于伪装。
“皇后娘娘”淮王妃史氏见到谢陌忙福了一福。淮王不方便在后宫走来走去,所以是她进来接人,看着把废后搬上车。
“皇嫂不必多礼。”谢陌走到塌边,看了一眼姑姑。后者还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但眼底的戾气消退了很多。想来争了一辈子,能够跟着亲儿子去封地养老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而且,云想衣赢了,她却也没输。至少,她还活着,可以看到自己的儿孙。
眼见侄女儿如今比自己当年过得好,她也露出点欣慰的笑容来。不过,眼底还是有一抹忧色。
“姑姑放心,谢家这艘船不会沉的。”谢陌轻声道。日前皇帝给三皇子取名为萧熠,封赏母族。又以补偿的方式提拔了肖家的几个儿子、侄儿。而自家兄长却还是没轮到什么正经差事。这个用意是很明显的,现在的谢家风头太盛了。
谢家内有皇后,外有足堪大用的国舅,近有淮王,远有魏国公,只等谢陌生下嫡皇子,便是最荣耀的时刻,真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这样的荣耀,二十多年前淮王降生时也曾有过,而且那个时候谢怀远还是丞相,可结果却差点一败涂地。
对于姑姑临走之际的担忧,还有父亲一直以来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行事,个中缘由谢陌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乐见萧槙将肖家扶植起来,若不然,谢家就太显眼了。
送到后宫与前殿的交界处,就看到正依依不舍拉着表哥的萧柏。
“参见皇后!”又是一番见礼,谢陌摆手让他们免礼。
“三弟”
萧柏走到谢陌跟前,“皇嫂,臣弟想送皇兄到城门。”
“准你送到十里亭再回来。”谢陌自己也想再送远一点,可是身份所限却是不行。想必父兄还有旭旭也会送到城外十里亭去。至于不语大师那里,表哥日前已去了大相国寺辞行。
“好,多谢皇嫂。”
萧楹过来,抬手道:“娘娘保重,臣告退。”
谢陌点点头,“皇兄,你也保重!”目送着小时候一直给她零花钱的表哥再一次远离皇宫,谢陌感到有些孤单。身在皇家注定了他们不能一大家子在一处,而是必须分散各地,终年难得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