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仍是炎热,京城灯市口大街旁纱帽胡同中却是一片清凉,这胡同旁有一座石桥,石桥两旁,长着几株巨大的榕树,榕树的根茎一直深深地扎进溪水内。
此时在榕树下,己是停满了各样的车桥,不时布衫打扮的人,从桥中出来,往旁边一清幽宅第中而去。
此时在宅院之内,己是聚满了各样神情激昂的文人,大家吃着茶水点心,只是高谈阔论。只有一身着布衫的男子,正负手而立,看着天井出神。
男子年在四十五、六,神情中带着一股倔强之意,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听着众人的言语,正是被免官的吏部郎中顾宪成。今日聚会后,他就要离开京城,回自己的无锡老家了。
离别在即,大家都是说一些善颂善祷地话,有时又言语间激烈。
一中年男子大声说道:“眼下朝中妖风日炽,阁臣奸邪。母鸡司晨,妇人预闻政事,亦为不祥,只可恨我等无力整顿风俗,如叔时兄这样的忠良之士,也被贬黜,奈何奈何。”
另一人道冷笑道:“只是陛下深居九重,不闻政事,任凭妇人干政,小人横行,若赵志皋之流,素无能力,又岂有辅助朝政,如此以往,国将不国!”
又一小吏流泪道:“如泾阳先生这等耿直之士也被贬黜,朝中容不下正直之人。今国朝内有奸佞,外有黄来福,李如松等跋扈武夫,大明存亡危矣!”
众人纷纷应和,拍案直是叹气。
一人却是对先前小吏之话颇为不屑:“黄来福,李如松等辈睬他们做甚?此辈不要落于吾人之手,否则少不得代百姓除害。”
众人又是一片叫好声,更是众情激昂。
先前说话那中年人叫邹元标,字尔瞻,别号南皋,万历五年进士,今年四十余,素以犯颜直谏,上疏改革吏治为荣,本来在吏部做个小官,素与顾宪成出声出气,在顾宪成被免官后,他也封印而去,激起了一片叫好声。
后一人叫高攀龙,今年不过而立之年,字存之,万历十七年进士,授行人,素与顾宪成交好,与顾允成、邹元标等人一起辞官。
众人说了一阵,见顾宪成还是负手默然不语,邹元标道:“叔时兄,我等既己决定不留在此污浊之地,今后何去何从,还乞兄斟酌赐示。”
顾宪成肃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直视众人,半响,他道:“如今纲常不举,朝政败坏,此国朝危难之时,吾辈岂可袖手观之?吾议计己决,以回乡讲业布道,风范人物,扶持正论。以我一身,举目纲张。若此,就算吾遽官削职,舍我一命,又有何惧?”
在场各人都是听得热血上涌,顾允成与高攀龙、邹元标、赵南星几人更是大声道:“敢不持鞭附翼,追随左右?”
顾宪成猛地举起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脸上现出一股血色,他大声道:“取笔墨来!”
立时家人拿出笔墨纸砚,一书童磨浓香墨,拂开绫纸,顾宪成提起羊毫,四十余年来走过的风雨历程又在他的脑海中流淌,他感慨万千,落墨烟云,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妄拟古之人,岁月蹉跎忽至今。一息尚存应有事,莫将夭寿贰吾心。”
此诗的意思是:我从小就立志要像古代的伟人那样做出大事业,但岁月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而今年近半百,生命垂危,且一事无成。然而我怎能去考虑自己的生老病死呢?一息尚存就当奋然进取!
在众人的大叫:“妙啊妙啊,真是写出吾辈之心。”时,顾宪成潸然泪下。
第二日,顾宪成等人离开京城时,送别的官吏多达百人。由于顾宪成是无锡人,所以他就回到了无锡老家。到无锡城时,前往城外迎接的官吏乡绅多达数百人,大家都以自己家乡出了一个敢与皇帝对着干的乡人而自豪。
顾宪成在无锡住的地方叫端居堂,他回家后,就在家中讲学。
由于顾宪成的声望,各地慕名来请教他的人络绎不绝。不但是他自己家中,就是周边的祠宇,客栈等都住满了人。后于宅南处造了几十间书舍供来人居住,一时泾溪南北,昼则书声琅琅,夜则烛火辉辉。如此盛景,更引得诸多有功名之士争相前来求教。
不但如此,顾宪成还经常到苏州、常州、宜兴等地去讲学,影响越大。
万历三十二年,顾宪成在无锡城东兴建东林书院,作为首倡发起人之一的顾宪成捐银最多,又策动吴地官员和缙绅捐资助修,共用银钱一千余两。顾宪成亲自为书院讲会审订宗旨及具体会约仪式。书院内还悬挂着他写就的名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东林书院开院后,顾宪成与高攀龙、钱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诸人讲学其中,每岁一大会,每月一小会,盛况空前。早在东林书院没开院之前,士人相附就不少。东林书院建立后,很多被罢斥的士大夫,多闻风响附,讲学之余,往往讽议时政,裁量人物,朝内的官员亦遥相应和,时称“东林党”。
随着附党的人数日多,东林势力也日渐广大,朝廷六部九卿,多半是东林党中人。后来沈一贯入阁组建“浙党”,两党相争互斗几达五十年。
历史中,顾宪成被免官后,一直没有复起,但他以一介平民,最终却能影响朝廷,左右天下时局,也是一个奇迹。他开办的东林书院,因此形成的势力,可以藐视当朝首辅,可以阻挡大臣复起,甚至改变皇帝任命,而因他书院而形成的东林党,也造成了大明历史中长达几十年的党争局面。
这是万历帝当时没想到的。黄来福也没想到,这个看似与他完全不相关的一个人,他形成的势力,会在今后几十年内,如此的与他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