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晃了下手,说:“记得:多读书,少出门。”
“是,职下记得了!”段四答应着去了。
一直看着他走远,商成才转过辔头。
他现在才发现,他和段四说话这当间,土道边一直有几个人在注目着他。领头的他认识,是家里的一个管事;还有一个也是熟面孔,是在前院大灶上帮工的。其他几个人就不认识了。看这些人的穿着,似乎是请来的零工模样,一个个浑身又是泥又是土,满脸呆滞地立在地上傻望着他。这些人身上穿的衣服一一那是衣服吗?他怎么觉得就是拿麻布口袋剪了四个洞呢?还有这些人的模样,也不受看,脸上黑黝黝地似乎从来没洗过一样;还有这些家伙的头发,长得都披散到肩胛骨下面了,也不说梳理一下,连土带树叶草稞,怎么看怎么看觉得肮脏腌杂。还有个家伙留的大胡子也很别致,看上去和犹太教的神职人员留的那种胡须倒是颇有点相象。
脑子里划过几幅画面,他忽然觉得,说不定这些人还真的就是犹太教的教士。可他留意地观察了一下几个人,黑头发黑眼珠,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招手叫过管事,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回侯爷的话,都是胡子。”管事说。
“胡子?”商成楞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对胡人的蔑称。“是从哪里来的胡人?”
“不知道。”管事无可奈何地说,“这些胡子既没路引也没牒文,还不会说咱们中原汉话,鬼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要不是庄上好心收留他们,他们早晚都得饿死。”
商成点了下头,很是认可管事的判断。别说胡人,就是汉人,没路引又被官府逮到的话,即便不死也得扒层皮;要是侥幸活下来,最后也必然是个流徙三千里的下场。何况这些胡人还不会说汉话,连来历都解释不清楚,当场乱棍打死都有可能。从这方面来说,管事他们确实是做了一件好事。
他又问道:“怎么不给他们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什么的?”他之所以这样问,倒不是出于什么人道主义关怀。关键是这些人在给庄上修路,也就算是庄上的雇工;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这不是朝他脸上抹黑吗?好象他堂堂一个大地主,就连短工们发身旧衣裳的善心也没有似的。
管事苦着脸说:“哪里不让他们洗涮了?可这些家伙宁死都不肯洗澡,鞭子棍子都用上了,扔进水里也要死命地挣出来。”他恨恨地瞪了那些胡子一眼,叹口气又说,“还有衣裳。庄上也拿了新衣裳给他们,可这些混帐就只穿这样的麻布口袋,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商成一听就笑起来。这些胡人有点意思,宁可受苦也不愿意改变自己,和佛教寺院里苦行修道的头陀很有几分相象。他又问道:“他们没说为什么不情愿洗澡换衣服?”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多余。管事都说了,这些家伙不会说汉话,问了也是白问。不会汉话,又带发苦行,那么这些家伙是什么人?苦行的胡人只有两种,一种是佛教好象印度教的托钵僧,另外一种是基督教的修道院修士;再联系这些人的头发眼珠的颜色,不用问了,这些都是基督徒。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他也就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不洗澡也不换衣服。他记得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曾经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提到过,基督教里一些提倡隐修的教派,认为洗澡的人不圣洁,所以严厉禁止修士和信徒沐浴;至于拿麻布口袋当衣服,可惜是想让自己的意志更加坚定吧;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体验耶酥曾经受过的苦难一一耶酥当初在巴勒斯坦传教的时候,就是披着一片亚麻布……
既然这些人是基督教的苦修士,那么他们搞什么古怪都不足为奇。他对管事说:“别太难为他们了。这些人是胡人里的苦修士,差不多相当于咱们这边寺院里的和尚和道观里的道士。”
管事登时就吓了一跳,苦了脸说:“他们是和尚?那,那……侯爷,咱们庄上把这些和尚拖来修路,不会有事吧?”
商成说:“没事。他们是苦修士,就是为了吃苦来的,越是吃苦受累,他们越是觉得高兴。当然你也别克扣他们;人家是在苦修,可不是跑来咱们这里寻死。”
也不等管事再说话,他便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