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似乎也知道他们要离开,一双眼睛露出依依不舍之色,默默地望着他们。
良久,伽蓝举步而走,黑暗中传来他嘶哑而忧伤的声音,“明天,渡河之后,我送你们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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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刑徒走了,十几个大汉,全部走了。
西门辰和几个河北人也走了。他们本是河北刑徒,配发戍边,如今能有命回家,当然急不可耐,功名利禄对于他们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来说,实在是狗屁不值。
伽蓝收回了他们的战马,收回了他们的武器,收回了铠甲,但给了每人一把大棓防身,给了路上的食物,给了一份丰厚的钱帛,给了通关文牒。伽蓝唯一的告诫就是,一起走,不要分开,人荒马乱的年代,人命贱如狗,为了安全,不要分开。
河堤上就有柳树。伽蓝折柳相送,依依惜别。
薛德音和姜九、薛家十三郎、十四郎、十九郎也赶来送别。
布衣、江都候带着天马戍卒列阵相送。袍泽情深,这一去或许就再无相见之期,甚至,某一天的战场上,再见面时,已经是生死仇敌了。
高泰、乔二、谢庆和西门辰率领众人深深一躬,就此告别。
“将军……”方小儿忽然哭了起来,“扑通”跪下,“将军,俺想活下去,俺只想活下去。”
他没有家,亲人也死了,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报仇,就是杀富济贫拯救更多像他一样的可怜人,但那太痛苦了,太艰难了,生不如死,就像在炼狱中煎熬。这段时间的变化给了方小儿从未有过的新人生,甚至可以说是梦想成真,然而,当他踏足河北大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里才是他的根,义军才是他的家,那种刻骨的思念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只是,在告别的时候,在离去的霎那,他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他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这让他很恐惧,很无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
乔二上前一步,抓住了方小儿的肩膀,用力抓着,似乎担心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伽蓝慢慢走到方小儿的身边,蹲下,望着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接着张开双手,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我们是兄弟,是袍泽,生死与共。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家了,就回来。”
方小儿泪如雨下,哽咽无语。
伽蓝拉着方小儿站了起来,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们是兄弟,永远都是兄弟。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我的家永远向你们敞开,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只要我活着,你活着,那我们就能在家中相聚。”
众人沉默不语,但脸上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这一路走来,伽蓝给予了他们太多太多,即便马上就要成为生死仇敌,但伽蓝也一样给予他们未来的承诺。
高泰、乔二和谢庆再度躬身致礼。
“河北就是一副棋秤,我是白棋,你们是黑棋,当对弈结束,我们都是弃子。”伽蓝一语双关,“我要生存,你们要活下去,所以,若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必须……”伽蓝向高泰伸出手。
高泰双手伸出,紧紧相握。乔二把手放了上去,谢庆也把手放了上去。三人神情坚定,目光坚毅,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又向伽蓝做出了什么承诺。
伽蓝微笑颔首,“我可以期待好消息吗?”
“生死与共。”高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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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人沿着河堤狂奔而去。
伽蓝伫立高坡,布衣和江都候一左一右,三人举目遥望,神情凝重。
薛德音缓缓走近,抚须轻笑,“将军好计。”
伽蓝微微摇首,“事情比想像的要复杂,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某所期待的,也就是度过眼前难关。先生以为如何?”
“难”薛德音说道,“各方都有利益诉求,难以妥协。”
“找不到平衡点,这一局必输无疑。”伽蓝叹道,“输便输了,但可怕的是,其最终代价却由无辜苍生承担,这太不公平了。”
“世上本没有公平事。将军执着了,而执着会把将军推向绝境。”
“帝国利益至上,这一点不容妥协。”
帝国?薛德音低声念叨着,对伽蓝说出来的这个新名词充满兴趣。他念叨了几遍,蓦然读懂了伽蓝的心思,眼里顿时多了几分钦佩。
“这与咱们有何关系?”江都候不满地嘟囔道。
“关系重大,是生死的关系。”伽蓝说道,“假如帝国受难,中土陷入崩溃,西土局势必然陷入困境。西土局势一旦不可挽救,首当其冲的就是河西。河西战火一起,外有西土诸虏,内有枭雄争霸,河西在内外夹击之下,必定生灵涂炭,千里废墟。”伽蓝看了江都候一眼,黯然叹道,“河西是我们的家,那里有我们的亲人,我不想回家之后,流着悲伤的泪水去掩埋他们的骸骨。”
布衣和江都候不以为然,认为伽蓝过于悲观,过于谨小慎微了。
薛德音更是不同意,在他看来,即便二次东征失败,即便杨玄感举兵叛乱,即便帝国陷入深重危机,但距离崩溃还是遥不可及。如此一个庞大帝国,岂会在几股乱贼的冲击下分崩离析?怎么可能吗?
伽蓝无意解释,他也解释不了,他更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他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在血雨腥风中挣扎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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