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刘士龙恍然大悟,自己上了于仲文的当,而宇文述同样发现,自己竟给于仲文“算计”利用了。
于仲文要渡河,要杀奔平壤,要拿到功勋,要巩固自己在帝国的权势,增长自己的实力。实力决定一切,有了更强的实力,才能在政治上拥有更大的话语权,而有了话语权,才能影响帝国的国策,才能维持本集团的政治利益。当时于仲文是军方大佬,他若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必须像当年的楚国公杨素一样以军功为基础跨入中枢,所以东征给了他一个机会。他不能错过这个彩虹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要渡河,一定要杀到平壤,而放走乙支文德,正好激怒了宇文述,迫使其与刘士龙“狗咬狗”。两人之间的矛盾骤然爆发,刘士龙因为担心宇文述的告状而遭到皇帝的惩罚,迫不得已之下只好转而支持于仲文派遣精骑渡河抓捕乙支文德。
宇文述明知上了于仲文的当,明知自己“独木难支”,但还是极力劝阻于仲文渡河,原因很简单,大军粮草正陷入空竭危机。
此次远征,因为路途遥远,粮草补给困难,帝国卫士们不得不携带百日粮秣,加上排甲以及衣资、戎具、火幕等器具,每人负担至少三石以上。以卫士之力,根本承受不了在如此大的负重下长途跋涉,但皇帝有命令,“遗弃米粟者斩”。帝国卫士们迫于无奈,只好在晚上宿营时,于幕帐中挖坑掩埋粮食。如此一来,大军行程尚未过半,粮草却所剩无几。九路统帅对此心知肚明,但大家谁也不说,也不去惩罚士卒,因为那些都是自己的兵,惩罚了自己的兵,必然寒了自家兄弟的心,严重打击士气不说,还自曝家丑,自寻麻烦。
宇文述认为大军粮草不继,不能渡江杀奔平壤,最起码暂时不能渡河,要等到后方把粮草送上来之后再考虑。而于仲文迫于现实,采取了折衷之策,以精锐马军渡河追杀乙支文德,但是,马军一旦渡河,则必然形成孤军深入之势,一旦被高句丽人围杀,于仲文和刘士龙必然要把所有责任推给宇文述。
宇文述寸步不让,坚决不同意。于仲文大怒,“将军仗十万之众,不能破小贼,何颜以见帝!且仲文此行也。固无功矣。”宇文述则厉声质问,“何以知无功?”于仲文说,“昔周亚夫之为将也。见天子军容不变。此决在一人,所以功成名遂。今者人各其心,何以赴敌?”这意思是说,你蓄意与我做对。蓄意阻挠大军渡河,蓄意违背皇帝之意志,假若东征无功而返或者功亏一篑,责任都是你的。
宇文述无奈,他虽然深得皇帝信任。但帝国政治派系之间的斗争极其残酷,假若于仲文和刘士龙联手打击他,必定有一帮宵小紧随其后群起而攻之,他将无力应对。考虑到自己的前程和所在集团的政治利益,宇文述被迫同意渡河,于是马军先行,步军紧随其后渡过了鸭绿水。
于仲文的精骑一路狂奔,屡战屡捷。乙支文德一路败退。并写了首诗给于仲文。“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战胜功既高,知足愿云止。”意思是劝说于仲文适可而止,毕竟远东的政治局势摆在这里,中土帝国假若彻底摧毁了高句丽,虽然中土帝国的版图因此扩大了。但中土帝国的扩展野心必将引来域外诸虏的恐慌,帝国的国防和外交将承受巨大压力。这对帝国发展十分不利。
过河之后宇文述的危机感越来越严重,而解决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拿到战场指挥权,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于是宇文述借助乙支文德的这首诗,把于仲文和刘士龙再一次告到了皇帝面前,诬陷两人暗通高句丽。皇帝和中枢一看就知道前线九路统帅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了,于是断然下旨,改由宇文述为九路大军总帅。
宇文述作茧自缚,他本意是想把危机传递给皇帝和中枢,继而迫使皇帝和中枢做出暂时中止攻击的命令,这样一来大军还有时间等待后方送来粮草辎重,谁知皇帝和中枢却让他代替了于仲文,并命令他以最快速度直杀平壤。
军中矛盾因此爆发,而宇文述在皇帝、中枢和于仲文等统帅的联合逼迫下,不得不继续前进。
乙支文德并不知道帝国大军已经陷入粮草危机,但他知道雨季正在到来。大雨一下,鸭绿水和萨水暴涨,帝国大军的粮草运输必然困难重重,到那时高句丽军队再以小股精锐频繁攻击帝**队的粮道,则帝国大军必然粮草不继,必然急于撤军,如此高句丽则有了反击机会。于是乙支文德诈败,屡战屡败,甚至一天之内七战七败,导致帝国大军士气如虹,九路大军一路狂奔杀到了平壤城下。
一切如乙支文德所料。帝国大军赶到平壤城下,粮草不继。高元和乙支文德则继续实施诈降计,以谈判来拖延时间,而于仲文则坚决要求攻击,不惜代价拿下平壤,只要拿下平壤,一番掳掠之后,粮草危机也就解决了。宇文述不敢攻,辽东城至今都没有打下来,更不要说远比辽东城坚固的平壤了,而尤其重要的是,粮草不继,帝国大军拿什么去攻城?
宇文述费尽心思从高句丽人手里拿到一个可以“交差”的投降协定后,匆忙撤军。而高句丽人之所以满足了宇文述的要求,则是因为乙支文德已经做好了反击准备。
此时雨季已经结束,乙支文德在萨水上游的筑坝蓄水已经完成。当帝国大军横渡萨水之时,乙支文德下令掘坝放水,一时间滔天洪水咆哮而下,伏兵四出,帝国大军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所以,导致帝国第一次东征惨败的关键人物便是乙支文德。此人从亲自赶赴帝国大军行诈降计开始,到遗诗于仲文行离间计,再到诱骗帝国大军至平壤城下的诈败诱敌计,乃至最后的半渡而击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谋略,他的非同凡响之处。
与这样的对手交战,龙卫军又有多大的胜算?在胜算甚少的情况下,龙卫军内部假如矛盾重重,甚至给对手所利用,则必败无疑。
众人皆沉思不语,脑海中不断翻腾着伽蓝所描述的战斗画面,心如重铅。
“正如将军所言,萨水东岸便是陷阱。”一向沉默寡言的黄君汉忽然说道,“以乙支文德之奸猾,在我大军士气如虹、兵临城下之刻,必然以守代攻,然后耐心寻找反击良机,一旦发现龙卫孤军深入,则必然四面围杀。”黄君汉神情凝重,低声问道,“将军,这就是你说的背水一战?”
还是那句话,反言之,伽蓝你为何执意置龙卫军于死地?
伽蓝摇手,“若没有乌骨屠城,乙支文德必然以守代攻,伺机反击,但如今乌骨城被我彻底摧毁,你说,他还能以守代攻吗?”
乌骨屠城,千年古城毁于一旦,伏尸遍野,生灵涂炭,高句丽人恨意滔天,看到乌骨屠城的罪魁祸首横渡萨水而来,岂能不战?假若再不战,再以守代攻,则高句丽人必然士气崩溃。唯有一战,唯有在萨水之畔击杀帝国龙卫军,报乌骨之仇、雪屠城之恨,方能重鼓士气,方能赢得与帝国进行最后谈判的基本条件。
“乙支文德就在萨水东岸,就在对面列阵以待。”伽蓝手指东方,厉声质问,“诸君可有胆略,与某渡河,与虏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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