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婕妤到的时候霍照紫正跪在了一张及膝高的案上抄写着经书,她摘了平素的钗环、脱去华服,堂堂贵妃却只穿了粗布衣裙,连带乌发上也仅仅一支木簪绾住,看装束真真像是寻常的村妇一样。
但霍照紫的跪姿却极为端正,甚至她的膝下连个蒲团都无,就那么跪在了冰冷的殿砖上面。然却依旧难掩容光照人。
“霍姐姐,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林婕妤站在殿门外看了半晌,却见霍照紫只是专心抄写,她长长的羽睫下垂着,并不怎么在意林婕妤的到来,听了林婕妤含泪相问,又抄完了面前的一段,放仔细的搁了笔,笑着道:“你怎么会过来了?”
林婕妤提了裙子迈进殿里,见左右连个伺候研墨的人也无,越发的心酸:“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惹了太后的不喜?前两日我听见了这个消息还不敢相信,只当是沈氏、周氏那两个……”被霍照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林婕妤才把下面的称呼含糊了过去,继续道,“听说那天她们两个也在仁寿宫里,我想着可是因此联手对付了姐姐你?只是太后素来都是疼爱姐姐的,却是什么事情居然要发这样大的火?”
霍照紫静静的听完了,才问:“太后罚了我禁足一年,前三个月连陛下都不许进这里来,你怎的能进来?”
林婕妤听到这里收了哽咽,小声道:“霍姐姐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进的宫……这一回你受罚我实在糊涂着,到处去问也问不出缘故,昨儿陛下刚好歇在了我那里,我便问起了陛下,结果陛下就叫我过来看看你……”
她说到这里霍照紫已经皱了眉:“你来前可问过了太后?”
“霍姐姐总是说不可在太后面前失了礼,我岂能忘记?”林婕妤撇了撇嘴角方继续道,“我啊今儿先去了仁寿宫德泰殿,哄着太后高兴了,才跟她提起,也没说是我问了陛下,只说陛下着我今儿来探望姐姐,所以想问一问太后,太后马上就不高兴了呢,可是旁边齐姑姑使了几回眼色,太后却又点了头——只是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不是极喜欢姐姐的吗?如何会这样?”
霍照紫似笑非笑,伸手揉了揉方才因抄写而酸痛的手腕,这才淡淡的道:“这一回的话说得不错。”
“进宫来后最没意思的便是这些了。”林婕妤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不快与怅然,“我本就是小门小户里面出来的,在家的时候哪里有这许多规矩?都说太后慈悲,可才进宫时进了仁寿宫的门,我便浑身上下无一处对劲,见了太后的面,太后的确不曾为难过我,可我还是不晓得要怎么回答她的话,多亏了霍姐姐你教导我,其实今儿在殿上我想说的是直接问太后霍姐姐究竟做什么要被这样的罚……宫人私下里传着消息,说是康悦郡主去了,与姐姐有关,可我想这怎么可能?康悦郡主乃是姐姐的嫡亲嫂子,素来与霍大公子都是极为恩爱的,霍姐姐还没出阁时与郡主关系便极好,到了宫里后,康悦郡主还不是送些吃食进宫,满帝都谁不晓得霍家姑嫂关系交好?况且从前康悦郡主没有身子是件遗憾事,如今好容易开了怀生下一女,虽然是位小姐,可是有道是先开花后结果,在这眼节骨上霍姐姐做什么要害郡主?况且宣国夫人在太后跟前已经说了,郡主明明就是难产去的……”
林婕妤是武将之女,因父兄都为国捐躯,特特礼聘入宫,林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所以进宫之后对于宫里种种规矩并说话处事都极不习惯,偏生宫里这会的周皇后是清流世家出身、一个沈婕妤更是出自阀阅,也就霍照紫,当朝太师的掌上明珠,与皇后一样是世家之女,却性情温柔娴静,从未看不起过她,林婕妤虽然也因她最得长泰喜欢而吃醋,但冷静下来还是最亲近她。
霍照紫是个好性儿,虽然被林婕妤顶撞过好几回,她上门来诉苦却还是会指点一二,也因此林婕妤也渐渐不好意思与她翻脸,倒是处出了几分真心来。只是林婕妤入宫日子短,霍照紫虽然有问必答,与世家阀阅的女儿比起来她的性情委实太直了些,这会才出了仁寿宫,觉得心里闷,开口就是滔滔不绝的一番。结果说了半晌才发现霍照紫脸色惨白的看着自己,她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声,伸手扶住了霍照紫低叫道:“霍家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霍照紫身子摇了一摇,林婕妤飞快的向后看了一眼,低叫道:“姐姐你可也太老实了些,太后着你跪着抄经,这会又没有旁的人在,这西福宫里素来只你一个人待着,你却还要这般实打实的做什么?快快坐下歇一歇!”
霍照紫嘴唇微微颤抖的就着她的手坐到了旁边榻上,林婕妤又斟了一盏茶来让她喝了,这才定了定神,问:“康悦郡主怎么了?”
“姐姐你还不知道?”林婕妤也吃了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还在说霍照紫与嫂子感情极好,难怪脸色忽然这样难看,举袖掩口,“是我疏忽了——只是——郡主人都去了,姐姐便是替霍大公子与小小姐想着也要节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