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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雀 (四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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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可以现在就着手做起来,有些事情可以先做一部分,待将来时机成熟再慢慢完善。但整体的目标和施政原则不能变,徐徐图之,以恒持之。古人虽然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可如果朝令夕改的话,就如同烹鱼之时不停翻锅,没等鱼做熟了,骨头架子已经被折腾散了。属下这些天通过亲眼观察,有一些初步的想法,若有缺失之处,还请主公和程将军指教。”

对于一些策略的具体实施步骤,宋正本也有相对成熟的方案。一部分是借鉴于大隋开国之初没有坚持到底的善政,另外一部分是他多年治理地方经验的自我总结。窦建德现在最急需的就是经济之道,不禁听得如醉如痴。程名振的治政经验比窦建德略多些,却从没成体系的总结过,因此在旁边也受益匪浅。宾主三人一一言,我一语,不懂就问,有问必答,谈谈说说,酒喝了一坛又一坛,一直喝到后半夜方才尽兴而散。

程名振酒量本来还算可以,但一天之中接触的新东西太多,想得太多,头不仅也有些晕了。“如果窦天王真的能将宋先生所言之策都逐步落实下去,未尝不能成就王霸之业。嘿嘿,汤武鼎革,汤武鼎革。届时程某也少不了云台拜将,嘿嘿……”

步履蹒跚出了中军,接过亲兵递过来的缰绳正欲上马,心头警兆忽起,猛然回头,月光下恰恰扫见了几道晃动的黑影。

“谁在那?”程本能地握住腰间横刀,低声断喝。窦建德的队伍扩张过快,其中难免鱼龙混杂。若是某个人对窦建德图谋不轨的话,今天刚刚看到的希望可是又要化为泡影了。

“我,当然是我了!程将军么?你今天跟老窦喝得真够痛快的!”来人躲避不及,只好笑呵呵地走了出来。“我刚才想过来看看老窦,见你们喝得正高兴,就没进去。呵呵,老窦今天肯定得趴下,他可是有段时间没这么喝酒了!”

借助头顶上的皓月,程名振认出了此人乃窦建德的左右臂膀之一,天公将军曹旦。赶紧收起戒备,陪了个笑脸说道:“其实也没怎么多喝。主要是窦天王问起一些今后的方略,宋先生说得非常精辟,所以散得就有些晚了。怎么样,曹将军现在还没睡?”

“姓宋的?那酸丁除了损人外,嘴里还能放出什么好屁?!”曹旦皱了皱眉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宋正本的厌恶。“读书人没几个有好心眼的。嘴里说的是一套,做起来肯定又是另外一套。他想偷驴,就忽悠着你上前拔橛子。万一出了事情,就将责任一推二五六。老窦也是,总想着拿这帮家伙充门面,说什么更容易安顿地方。却不仔细琢磨琢磨,那些家伙怎可能跟咱一条心!”

程名振无法苟同对方的意见,只好微笑不语。“我可不是说你。程兄弟你虽然也读过书,但属于没把良心读黑的那个!”曹旦是个自来熟,笑呵呵地靠了上来。“怎么着,程将军喝尽兴了么?如果没尽兴,可以到我帐里再整点儿。我那倒有几坛子好酒,一直没舍得开封。你若肯来,我打开了招待你!”

“多谢!”程名振笑着拱手,“还是改日吧。明天还要攻城呢,你我若是喝个烂醉,恐怕会让窦天王难做!”

“那倒也是!”曹旦晃晃脑袋,表示理解。“我留着,你随时都可以到我帐里痛饮。你程兄弟的本事,我老曹是佩服的,值得一交。”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能得追随左右,实在是程某之幸!”程名振点点头,嘴上的话愈发文质彬彬。

斯文与礼貌对他来说,相当于另外一层铠甲。只可惜曹旦根本感觉不到这层“铠甲”中所包藏的拒绝意味。笑了笑,继续出言拉拢:“我跟伏宝也是近亲。你既然已经跟他拜了把子,今后就是我曹旦的好兄弟。将来如果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惹了你,尽管前来找我,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对了,姓宋的刚才跟老窦说明天谁打主攻了么?本来我跟老窦已经商量好的事情,这酸丁非要从中插一脚!”

“宋先生说的全是今后的规划,没有涉及明天的战事!”程名振心里越发不痛快,连带刚才跟窦建德交谈时带来的兴奋感都慢慢变冷。“他说他是文官,不会轻易言及武事。我的明天的任务倒是定了下来。因为我初来乍到,窦天王意思是让我先带人给大伙先打打下手,运个粮草,抬个伤员什么的……”

几句话,他替自己和宋正本撇得清清楚楚。曹旦闻此,心里稍微安稳了些,很不见外地说道:“嗯。你刚来,对咱们窦家军的情况肯定是两眼一抹黑。先在旁边观战也好。虽然你程兄弟在河北也是个响当当的角色,但毕竟没攻过城,不知道其中关窍。嗯嗯,明天如果能抓到杨善会,我肯定把最后一刀留给你,让你替张大当家完成了心愿!如何?”

说罢,得意洋洋地看着程名振,静待对方答谢自己的人情。

“我跟杨善会其实并没有什么私仇。他是官,我是绿林,相互之间厮杀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程名振后退半步,尽量跟曹旦保持一点儿距离。“窦天王刚才开导过我,说成大事者不能老把个人恩怨放在心上。杨善会在清河郡很得民心…….”

“奶奶的,他的民心还不是靠咱们弟兄的脑袋瓜子堆出来的。”曹旦不管不顾地大骂。“他是好官!尽职尽责地杀光了境内的绿林豪杰。咱们就活该倒霉了,打输了要被他杀。打赢了还是拿他当爷爷供起来!奶奶的,不行,我得跟老窦说说去!”

程名振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扯住曹旦的衣袖。“这么晚了,还是别打搅窦天王休息了吧?再说,咱们私底下议论的事情,怎好拿去惊动他老人家?”

曹旦涅斜这眼回头,满脸都是不在乎,“这些话,总得有人说吧?你们读书人还讲究个直言敢谏呢?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说是跟你打听出来的。”

程名振大窘,红着脸把手缩了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得声音依旧有些变了调,却不知道该怎样跟曹旦解释明白。人家是窦建德的大舅哥,可能什么话都可以直来直去。而自己毕竟是个新来的外人,牵扯得越深麻烦越大。

正惶急间,曹旦突然又笑了起来,“算了,你说不去就不去吧!老窦那人,年龄越大心肠越软,过几天,说不定就给弟兄们每人发一本佛经了。走吧,咱们两个找地方喝几盏去,别在这大月亮地上干站着!”

这已经是他今夜的第二度提议,令程名振非常难以拒绝。有心不答应,却怕恼了曹旦这厮,日后被他寻小鞋穿。如果答应了,又实在难以预料跟对方混熟后,还会生出什么是非来。

就在此时,远处又慢慢走过来两个高大的黑影。一左一右护住程名振,闷声闷气地禀告,“程将军,夫人派我们来接你。问你今晚还回不回营安歇!”

“曹将军,您看,我这…….”程名振赶紧抓住这把救命稻草,愁眉苦脸地向曹旦请示。

“谁家婆娘这么大胆,竟然管起男人的事来!”曹旦眼睛一竖,大声替程名振抱打不平。猛然想到一件事,又忍不住摇头苦笑,“谁要你娶了杜疤瘌了女儿,自作自受了吧!呵呵,小两口的家务事,老曹可管不得。你自己解决吧,咱们改天再聊!”

“那我就不多打扰您了!”程名振如蒙大赦,赶紧顺坡下驴。跟着雄阔海和伍天锡二人走出老远,才慢下脚步,低声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营中有事情发生么?”

“没有,只是大伙不放心你。所以派我们两个过来看看!”伍天锡拍拍腰间横刀,非常自信地回应。刚才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和雄阔海二人凭着勇力也能杀进去,舍了命也要救程名振出来。

“窦天王不会摆鸿门宴!”程名振长长地松了口气,背上浮起了一层层凉意。“总体上说,他还过得去!唉!”

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窦家军里,总是有无数惊喜在等着他,同时也有无数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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