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长吸一口气,他没有说话,而是将右手力道恰好的放在郑容和的肩膀上,微微往下压了压,这种时候,动作比言语更加具有安慰性。
“好了,老沈,我没打算哭哭啼啼的,已经是好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所以,你一直吃什么都说淡而无味。”沈念一将桌上的面碗推一推,“连蜻蜓都不知道,为什么正安堂的伙食不太好,实则是因为你吃不出滋味。”
“庆幸的是美食好歹尝不出,药物的好坏却瞒不过我,其实也好了,能够让我专心研制古方。否则喝香吃辣的,舌头也一样会变得迟钝。”郑容和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说出来,心里头该放下来的,在八岁那年已经尽数扔在那个小巷子里,再没有带出来。
若非是凌哥病情发作,让他触景生情,恐怕他能够瞒着所有人一辈子。
“你就没有想办法再回头去找寻家人?”沈念一很快想到,只要留下线索,大理寺宽广的人脉,或许可以帮上忙。
“不找了,不找了。”郑容和生怕他不信,一直摇头,找到了又怎样,是要质问为什么当年将他丢弃,还是要抱头痛哭一场,“我又不像你这样风风光光的,不得锦衣归家,不如就这样。”
年纪渐长,郑容和实则很清楚,当年的他怕是被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给出卖,他的体质特殊,是不可多得的药人良材,只要给出一个能够只手遮天的价格,而且保证他并不会送命,那么怕是有人已经早早的妥协。
他很害怕,这个猜测会在寻找出真正身世后得到落实,那样子,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就被他一个人独自品尝到,所以,他宁愿当自己是个孤儿,是个被遗弃的孩子,破破烂烂的时候,被师父捡拾回来,手把手的教会他重新站起来。
不仅仅是如何做一个好大夫,还有如何做一个完整的人。
师父是他八岁以后,双眼唯一能够看到的那盏灯,虽然老旧昏暗,摇曳晃动,却始终没有熄灭,郑容和一只手扶着墙,跟随那盏灯,一步一步的走下来。
后来,又遇到沈念一,两个人虽说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又不同行,却是一见如故,沈念一的家底殷实,提出不如开个医馆,由他主理,不为赚钱,只是可以帮些值得帮助的人。
郑容和根本没有细想就一口答应,皇上得知后怕是要气的吹胡子瞪眼,宫里头的太医院不肯来,赔本的生意却做得欢实。
他想要始终确认自己的心是否没有走错路,是否没有因为曾经的阴影就自暴自弃,可喜的是,他掩饰的很好,而沈念一也不是多话的人。
三年前,他将蜻蜓从一堆破破烂烂中捡拾回来,生命就像是个循环不止的圈圈,总是在走过相同的情节,他见着蜻蜓伸出脑袋,对着他笑的时候,小小的脸孔像是一块黑炭,牙齿倒是白生生的,他不由的伸出了手。
他没有后悔将蜻蜓带回来,蜻蜓也是个有过去故事的孩子,却再三缄默,没有说过,好的,他暗暗想过,师父当年也没有问过他到底怎么回事,所以,他也愿意随遇而安,只给蜻蜓提供个可以住的居所。
“先生,我将小叶给哄睡了,等我将这几个碗洗了,也要去睡了。”蜻蜓摸出屋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不用洗了,你去睡便是。”郑容和摸了摸他的脑袋。
蜻蜓没好气的给拍开了:“先生,灶房统共才两个锅,却有几个人吃饭,而且明天天一亮,还要给凌哥煎药,你千万别说你来洗碗,上次打破的几个,还是最贵的,总不能等明天一早,孙姑娘来了,给你洗锅洗碗。”
“她明天一早就来?”沈念一轻声问道。
“孙姑娘身边的丫环本来就受了风寒,吃了药,硬撑着做事,结果孙姑娘也跟着有些鼻塞打喷嚏,先生说怕是传染给病人就不妥,给她们发了药,让回去好好睡一觉再过来。”蜻蜓说完两句,将锅碗抱起来。
“蜻蜓,你本来不想跟着我学医的,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郑容和出声问道。
“有个人上山采药摔断了腿,膝盖那儿就留着一层皮连带着,家里头有四五个孩子,连带着那位娘子,都在这里哭个没完没了,结果先生走出来,看了看那人的伤势,只说救得回来,让我相帮着把人抬进里屋,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先生就让我做下手,整整一晚上,谁都没捞得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