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当年的事了,后来没效果了之后,当时的他也就兴致缺缺地收了手。但收手是收手了,他的这一份眼力却还在,甚至延续到了如今。
既然这封面的“佛说阿弥陀经”六字就没有了那份修士的气息,那便很明显了,这部《佛说阿弥陀经》,并不是出自修士的手。
不是修士,又在这佛寺中,净涪只是略略一猜,便知他手上拿着的这部《佛说阿弥陀经》的真正抄录者,其实该是佛门里极少见的凡俗僧侣。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净涪并没有觉得这部《佛说阿弥陀经》如何廉价无用。他甚至来了兴趣,也不另找地儿,当下就一手捧住了这部佛经,一手悬在半空,伸出手指隔着一小段距离顺着笔画伸展的角度方向慢慢描摹。
边描摹,他边还闭上了眼睛,细细体会那附着在文字上的意境。
净涪灵魂强大,灵魄壮阔,而他对于自身心神的控制更是强到了巅峰。所以他才刚刚将心神沉入了其中,便觉眼前一亮,他落在了一间僧舍里。
净涪不去看僧舍周围的环境,也没去打量这僧舍里的布置,他的视线从他落在这里的那一刻,便找到了僧舍中央,在那一盏油灯前方伏案提笔的老僧。
老僧面容黝黑枯槁,双眼浑浊,手脚虚软无力,便是那提着笔的手,也都是颤颤巍巍的。可他的眼睛虽浑浊,却也有光;他提着笔的手颤巍,落笔却稳;他的身体虽佝偻,靠着案桌却很平。
他虽老衰体迈,但现在却就着那一盏几近燃尽的烛火,书写着他一生中最珍贵的体悟。
净涪迈步走到近前,悄然无声地落在老僧的对面,目光落在那摊开的纸张上,看着那老僧提着笔,蘸着墨,一笔一笔地在白纸上写下文字。
“佛说阿弥陀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众所知识,......”
老僧专注地提笔写字,全不在意外事。不知道此时夜雪飘落,在屋檐上压下一层细薄的积雪;不知道此时夜风凛冽,呼啸卷夹着雪花飞舞;不知道案前烛火摇曳,在他身前的纸张上拖拽出一层细长的暗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的对面,坐落了一个人。
他只提着笔,慢而专注地写。
净涪也没打扰他,也只专注地看。
渐渐地,周遭虚影黯淡,扭曲成一片金光。
金光里,有一个身影虔诚跪拜。
这一个身影前,一尊金身佛陀端坐在十二品功德金莲之上,慈悲俯视下方身影,还有一句句经文在耳边回荡。
“......尔时,佛告长老舍利弗:‘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
其土有佛,号阿弥陀,今现在说法。’......”
净涪听得一阵,便已知晓,这会儿在他耳边说法的,并不是哪一位佛陀、菩萨,而是刚才他所见的那位老僧。但他也没觉得如何,仍旧安静专注地听经。
这一听,净涪渐渐地就品出些味道来了。
这一位老僧所誊抄出来的这部《佛说阿弥陀经》,如今在净涪耳边所说的《佛说阿弥陀经》,主旨在一个“诚”字。
通篇《佛说阿弥陀经》,也都只在说一个“诚”。
抛开种种杂念,斩去诸般凡思,只拜一尊佛,只敬一尊佛。
净涪渐渐听得索味,便也就只是听着,再不入神。
许是因为这位老僧只是一个凡俗僧侣,他没有灵根,在佛门中找不到超脱的希望,但他又对世事压抑,对凡尘绝望,想求一个解脱,所以寄希望于在景浩界中最广为人知最神通广大的世尊阿弥陀。
“......‘舍利弗。当知我於五浊恶世,行此难事,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
一切世间说此难信之法,是为甚难。’佛说此经已,舍利弗,及诸比丘,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等,闻佛所说,欢喜信受,作礼而去。”
勉强听完这一部经文之后,还没等那周遭的环境自然退去,净涪便自睁开了眼睛,望入了这一个世间。
他眨眨眼睛,随手便将手里拿着的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又给放回了原位,然后,他便再也不看旁的,径自往那处呼唤他的地方寻去。
在净涪看来,这藏经阁里收藏着的第一部佛经都已经是这般模样,那剩下的那些,也不需要看了。看了也是在浪费时间白耗心力,还坏了他的心情,那他还要看来干什么?
堵自己的心么?
须知,这藏经阁里摆放的佛经位置也是很讲究的。一般而言,放在第一座书架的第一部佛经,都是各寺的根本佛经,是各寺立寺的根本理论所在。那是各寺藏经阁里最有代表性的藏经所在。
摆放在那个位置的经书或许不贵重,不稀奇,但却是最宝贵的那一部。
这静檀寺的根本佛经都是这个模样的,其他的佛经也就不用再看了。
净涪甩袖,转过一个个整齐摆放的书架,在一处书架前停留。
他也没多想,更没有分毫犹豫迟疑,抬手就从那书架上抽出一部经书来,翻开几页,找到其中夹杂着的充当着书签的空白贝叶。
净涪取过贝叶,便将那部经书原位放了回去。
待到他捧起那片贝叶,目光落下的那一瞬,便有一片璀璨的金光升腾而起。
随着金光的升起,净涪的眉心处同时亮起一线金色的佛光。
这线金色的佛光与贝叶上升起的那片金光相互呼应,不过两个呼吸间,便将净涪的心神拖拽入了那一片他极熟悉的园林。
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净涪熟门熟路地在草地上落座,定神听着上方的世尊与众人讲说佛经。
“善现启请分第二。”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待到这一段经文讲完,净涪心神一动,便抬了头去,望向上首高坐蒲团的世尊。
世尊坐在菩提树前,手结法印,眉眼温和慈悲,正孜孜不倦地与座下众人讲说经文。
可因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下一分净涪还没有收集到,所以这会儿世尊所说的那些佛理经义,净涪却是半点没有听到。
世尊似乎也察觉到了净涪的视线,他竟停下了讲经,转头往净涪这边看了过来。
净涪见得世尊这般动作,心下一惊,竟久违地提起了一颗心来。
不但是他,便连隐在识海世界中的佛身和身在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里的魔身,也都突兀地睁开眼来。
那形状一般模样却眸色各异的瞳孔里,一时有惊疑、畏惧沉浮起伏。
不论是此时的佛门比丘净涪,还是当年的天圣魔君皇甫成,他都是第一次直面世尊这样的强者。
哪怕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世尊非是本尊,而只是一尊法身,也由不得净涪不惊惧。
这不是胆小与否的问题。
而是直面强者时,那一种无法自已的震惊、恐怖感觉。
遍数前世今生,他一身实力最为强横的时候,其实还要数当年天圣魔君皇甫成突破的那时候。可那个时候的他,仅仅是对上天魔童子,也未能在他手上走过一招,最后甚至只能自爆来保存自己仅剩的尊严。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天魔童子,而是比天魔童子强了不知多少,甩了天魔童子不知多远的佛门世尊阿弥陀。
面对这样知晓自己来历却还是给予他庇佑,甚至给予他传承的世尊阿弥陀,面对他甚至都察觉不到实力差距的世尊阿弥陀,净涪如何还能不为所动?
他现在这般模样,都已经是他定力、心性足够的体现了。
魔身自无边暗土世界本源里显出了身形,但他不坐皇座,自站在一片本源中央,抬头望着静檀寺的方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手指深陷在掌心里。
佛身也自识海世界里显化出了身形。他甚至脱出了那一片佛光,坐到了净涪本尊的身侧。
净涪三身,本尊、佛身、魔身齐齐显出身形,也都直直抬头望着世尊阿弥陀,不闪不避不退,等待着上首那位尊者的判决。
是的,判决。
在净涪自己想来,这就是判决。
哪怕此前这位世尊的态度都极为软和,但到了这个时候,真正直面这位世尊,净涪还是紧张了。
但这份紧张和净涪当年还是天圣魔君皇甫成面对天魔童子的那会儿不太相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当年他面对天魔童子,他是要拼。
拼尽自己这一切,拼掉所有,怎么都不能让他如愿!
可这会儿,他却只是忐忑,只是惊惧,只是敬畏,但就是没有反抗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就不分章了,各位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