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向晚晚忽然意识到,她的一生,也许就会像今天这样,在种种琐碎之中倏忽而过,忽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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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又如何呢?反正做不做这些事情,时间一样要过去。
如果她向晚晚没有这一瞬之间朝代更迭时空转换的经历,如果她还身处现代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刚考上研的医学生,为着未来漫无止境的培训考试进修评级而烦扰,那么可能根本就意识不到时间的过去。
不过是因为不甘。
倘若、倘若她向晚晚说,想要再这段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是不是显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呢?这可是文人大家辈出的时代,是思想与灵感激烈碰撞的战场,她这种只为谋生而随意编造的后现代网络文学,又算得上什么呢?
现在的主流文学为了构建社会缩影,将生活种种元素汇于一炉,组成了所谓的都市写真。虽说文评社论说,小报文学为都市插摹了一幅光怪陆离、喧嚣摇荡的浮世风情画。但是归根究底,小报作家其实根本就不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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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与沪上的地域之分,无形之中将现在的文学划分为了海派与京派。
向晚晚想,她既然身处沪上,靠着沪上的小报给她的稿费糊口,那么自然算是海派文人。海派与京派之争,其实也是由来已久。有时候向晚晚想,如果她一开始就在北平的地界上混日子,那么可能早就被京派的种种社论批判得一文不值了……不,可能一开始她的小说就无法发出去。
“那当然了,”俞编辑道,“那帮人,延续了晚清小说中扬州、苏州的文学想象,可是把沪上这个都市中的都市,看做传统和西洋享乐场所的集散地。”
向晚晚咬着笔杆子小声嘟囔道,“这个话题倒是到你碗里来了。”
一说到专业领域其实俞编辑就有停不下来的趋势:“好些年之前,那些京派文人就是这个调调,在他们眼里,沪上就是‘游闲的尸,淫嚣的肉’、‘满目都是骷髅,满街都是灵柩’,以至‘我的心儿作呕’。这些年大概是读了些欧洲传入的这个什么主义,那个什么思想,激进一些的作家便开始着力于都市中的劳动者“在生产关系中被剥削到只剩一张皮的描写”,自称是‘再现了激荡着阶级、民族矛盾的沪上’。”
什么主义,什么思想?
“我猜是马列主义。”向晚晚小声道。
“什么?”俞编辑有些诧异,“你也知道这个?”
向晚晚:“……”糟糕,这个时候提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会不会被查水表啊?又不是在延安,被重庆方面注意到了可怎么办(……)?
俞编辑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京派作家以乡村返观都市的观察视角,将沪上描绘成一个一律受‘钞票’所控制、压根儿没有一点理性与风致的都市。而新感觉派作家却热衷于表现都市里浸染着机械文明与商业文化的所谓‘现代生活’,以及被物质文明过分压抑而造成的孤寂、失落、变态的‘现代情绪’。新市民和通俗海派揭示的却是都市人安稳的日常风景,和被安稳所遮蔽的动荡灵魂。”
什么什么什么的?京派海派向晚晚这些日子以来还懂了一些,但是新感觉派?新市民?通俗海派又是个什么分支定义?
“文学的各种流派与各种媒介都以自己的想象来塑造沪上,自然就呈现出各各不同的关于上海的沧桑风貌。”俞编辑也没有理会向晚晚满脸的问号,办是不屑半是感慨地说道,“他们花费了无数笔墨来描写沪上,可是真正的沪上究竟是什么样子,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和林妹妹嘛。”向晚晚终于可以插上嘴了,简直要感动地泪流满面,“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俞编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向晚晚交上来的、在数量上并没有太多长进的稿纸,深深觉得不能够这样下去了,遂意味深长地看了向晚晚一眼:“我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在烦恼些什么,但是大致也能猜到。年轻人有野心有渴望,想要干一番大事业,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比如小报文学,虽然缺乏如茅盾在《子夜》中对沪上经济、政治所作的缜密社会分析,也没有关于国内外重大事件的精辟评说,堆积其中的是市民感兴趣的闾巷传闻和世态人情。虽然不免偏颇、狭隘,小市民气十足,但也能透露出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偶而也有现代性灵光的闪现。”
“有道理。”向晚晚继续捧场,并且不忘继续保持围笑,“编辑你不去写文评社论真是可惜了。”
“比如说同是沪上女作者的章艾琳,算得上是主流吧?她品位虽高,也不避世俗,自称是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出色的都市叙事,吞食的便是人间烟火,并且提供了小报叙事的最高原则,即她的一句名言:‘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之中去找寻实际的人生’。”俞编辑继续侃侃而谈,然后问道,“再说这沪上,你觉得这个沪上,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未等到向晚晚回答,俞编辑已然自说自话自问自答道:“无论在多少人的笔下它呈现出多少不同的模样,总之,你我身处的这个地方,就是沪上。”
向晚晚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可是俞编辑你和我说这个没有用的,因为大背景放在沪上的小说……我是很不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