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文教传统,恐怕世界上哪个国家都没法跟中国比;不过在欧洲,本着“主的仁爱之心”,教会确实有开办学校的传统,有时甚至是免费的——特别是对儿童。课程通常包含宗教内容(或者说这才是主要目的)。既无强制性,又无功利性(例如在中国,某地的文教情况可与地方官政绩挂钩),更不要说严格的课堂纪律、尊师重教的传统,因此成效相当一般。女性学习的比例更是低下。
与乡村相比,巴黎的成人识字率已经非常可观——毕竟在乡下干农活,你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与文字打交道,可在城市里,却时常要面对这些。不说别的,假如不认字的话,岂不是连那些黄色八卦小传单都看不懂了吗?
玛丽让她图书馆的雇员们在巴黎做过随机调查:接近一半的成年男人能够写出自己的名字(其中有不少人除了名字外几乎不认识别的单词),成年女性之中这一比例是30%左右。
这放在整个欧洲大陆都是领先的。
然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玛丽在伦敦悄悄进行的调查发现,这两个数字分别是75%和53%。如果你要问为什么英国首先发生了工业革命,为什么它后来成为“日不落帝国”,这肯定是答案之一。
玛侬是在长大了、进入城市之后才认识到学习可以改变个人的命运;玛丽则清楚,教育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愚蠢的民众更便于统治”,有人会这么说。在某些条件下,她可能会认可这个观点。但绝不是现在。
“舆论是一块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启蒙新思想像水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渗透社会各个阶层;现在一个光明正大地减少其影响的机会摆在面前,不好好利用起来是等着到上了断头台的时候才后悔吗?
为了让习艺所正式运作,有许多方面的事务需要准备。有一些可以交给旁人——例如,为习艺所寻找场地、置办桌椅和黑板(在运用黑板方面,又是英国人走在了前头)、派遣工作人员等,都可以交给韦蒙神父。
有一些则需要她亲自督办。
有一段日子,每天用过午饭之后,直到日落前,玛丽都待在她的图书馆。
如果王储再次来到这里,他可能会大吃一惊:第一次来时这儿只有零星两三个人,现在则已经坐进了十来个人。
其中大部分是梅西为玛丽雇佣的外国人——阿妮珂果然从中发现了一个奥地利密探,尝试收买不成后,玛丽就找个借口解雇了他。梅西对此又惊又疑,又不好发作,只能咽进肚子里。在给特蕾西亚女王的信件中他用暗语提到了这一点,而女王的回信只是让他再观察观察。
除了雇员之外,有一位先生,王储也是见过的——法兰西科学院院士、科学院现任常务书记(换言之是科学院的一把手),达朗贝尔。
达朗贝尔的人生颇为传奇:他是个私生子,生母是唐桑夫人,作家、沙龙女主人、贵族;生父德图什有骑士头衔,是一名中将,路易十五亲切地称呼他“大炮”。达朗贝尔出生时,德图什在国外,回国后发现私生子已经被遗弃在一座教堂外,万幸被人捡到,送到了孤儿院。他想办法把孩子找回来,寄养在一个玻璃匠家庭(惊奇的是,他们也姓卢梭)。
他的名字是照他被遗弃的教堂起的,姓却是自己取的。当时学界认为金星也有自己的一颗卫星,一位科学家朗贝尔(英语发音兰伯特)提议起名达朗贝尔;这可能就是达朗贝尔姓氏的来源。
在生父的资助下,他的童年倒也过得不错;9岁那年,生父去世,给他留下1200里弗尔的年金。如果是伦理剧情节,此时德图什家别的继承人就应该觊觎他的年金并进行惨无人道地迫害了;幸好没有。12岁那年,在德图什家的帮助下,他进入马萨林学院,从此开始了学术生涯。
在科研方面,他是个数学家、机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音乐理论学家。他在数学分析和动力学方面的贡献是任何写学科史的人都不能忽略的。他还提携吸引了不少后进,其中包括拉普拉斯。
仅仅是杰出科学家倒也罢了;他不只能闭门搞研究,还能出门搞交际。当代法国科学界牛人不少,但像他一样在沙龙圈混得开、享有不小名气的凤毛麟角。他是“百科全书派”的领军人物之一,曾经是《百科全书》的副主编,跟众多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保持良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