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254万？啊——”

当舅舅看到丁为手机上的合同样本中标出的薪酬数字时，顿时大脑当机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得抢多少个小学生啊——”良久他才带着无尽的惆怅，感慨道。

“舅你真的够了……”丁为摊手，说实话，他对76人能够签下他倒是有不小的信心，不过能够给出这样一个年限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为最多也就是到赛季末期，之后再看呢。不过，这似乎是一个更好的开始？

“是真的！”舅舅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嘴都歪了，却仍然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舅……”丁为看着舅舅那张扭曲的脸，终于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个人在狭小的斗室里此起彼伏地笑了好一阵，舅舅方才停止了前仰后合，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教训道：“NBA，哈哈……，当然好了，但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舅舅虽然浑点，但是不傻，我跟你说，哈哈……说正事！听着呢没有！”

“说正事的时候能不能有点正形儿……”丁为嘀咕。

“闭嘴，立正！不立么，那就稍息！”即便是在心里把“说正事”重复了三遍，但在丁为看来舅舅仍然是一副小流氓的惫懒样，都四十的人了还是这么……，“我跟你说啊……剩子。”他硬是把那个已经到了嘴边的“狗”给咽了回去。

“啊，听着呢。”只要一看到舅舅那张脸，丁为就忍不住想乐。

“就这么着吧，我跟你说啊……虽然现在你，从今往后就要过上小康生活了，但是可不能狂，我知道这份工作，是工作吧，对你来说，来得不容易。”

“嗯。”丁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

“你舅我，王老……王景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驷！认识吗？你也认识，我也认识，这个字咱们都认识，但是自从你姥爷给我起这个名字，我叫了这个名字，四十年，四十年啊……我都没有一回，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过，在家里那些事儿，我就不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知道你也不一定懂……就说把你从家里带到湖建，说是能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吃上了没有，吃上了，可惜是饭店里的剩菜，喝上辣的没有，喝上了，是人家扔了不要的酒底子。然后又来了米国，我又跟你说，米国到处都是米，可米在哪儿呢，都在别人钱包里……”舅舅，不，此时此刻应该称呼他王景驷，王景驷的眼圈有点发红，像喝醉了一般，絮絮叨叨地念着。

“舅，你能不能别说了……”丁为这时候一点都不想笑，他只想哭。

“别拦着我，这么多年了，我说话不算的次数太多了，多得我自己也数不清了，今天我要说话算数一回，剩子，舅想明白了，我，四十出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个老光棍，在这有啥用？只能是拖累你，我已经拖累你这么多年了……”

“舅……你咋能这么说呢……”丁为的嗓音中带着哽咽。

“舅想明白了，舅该回家了，”王景驷不大的眼睛中，透出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坚定和坦然，“当然，你也得回家，但不是现在，等放暑假的时候，是放暑假吗？”

“是休赛期……”丁为笑了，眼里带着泪。

“对，是休赛期，现在是正式工了，说啥都得正式，休赛期的时候，你再回去，看看你爸，你妈，也不知道你姥爷还在不在了……”

“舅……咱别哭，”丁为用袖子胡乱擦着舅舅脸上的泪水，“这样行不行，舅，等休赛期，我跟你一块回去，到时候，是留下，还是跟我回来，您自己定。”

“这孩子……以后再说吧，我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咱们接着说你，说你呢，你听着点，立正！”舅舅眼睛一瞪，脸又板了起来，但在丁为看来还是一副“严肃点我们打劫呢”的表情。

丁为立正。

“你能有今天，全都是靠你自己，在家的时候我是有点瞧不起我姐夫你爸，但现在一看，你真像他，以前我总觉得，咋咋呼呼风风火火打打杀杀痛痛快快才是男人，但现在一看，能吃苦，能干事，才是男人，你这些年的苦，不是白吃的，但我希望你啥呢，别把这些都给忘了。”

丁为点头。

“我小的时候没吃过什么苦，因为我是老儿子，老儿子，大孙子，东北人的命根子，所以我不知道珍惜，现在的你，知道，但是将来的你，能不能知道呢？所以别把你吃过的苦给忘了，忘了什么是苦，就不知道什么是甜。活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这么一个道理，现在我把这个道理告诉你啦，好好干。”舅舅用力拍着丁为的肩膀，好像这么做就能把这个道理拍到丁为心里去一样。

要是在四年前听到这个消息，舅舅恐怕立刻就得蹦着高蹿到天上去，然后拿着外甥赚来的大把美金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就算是最后把丁为再一次弄破产，恐怕他也未必会有多少的愧疚，但如今的舅舅，已经不是四年前的那个舅舅了，此时此刻，他是一个真正的舅舅。

丁为突然弯下身来，给了舅舅一个熊抱，舅舅的身子又干又瘦，薄得像一张纸，然而这张纸在他的心里，却有千斤之重。

“谢谢你，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