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难道是叫做‘围点打援’?”陆臻睁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说道。
会用兵法的倭寇?那还是倭寇吗?
秦绾深深地皱起了眉,其实大海之上一望无际,并不适合设置伏兵,就看这个距离,如果东华要撤兵,那些倭寇连马后灰都吃不上。然而,现在撤兵,就等于要坐看渔村的百姓被倭寇屠杀。
“歼灭那边的倭寇,来得及吗?”陆臻自语道。
“很难。”秦绾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
这些倭寇悍不畏死,仿佛有一种吃了这顿没下顿,得逍遥时且逍遥的疯狂决绝,加上分散在不小的村庄内,想要将其全歼,花费的时间绝对不少。
“那怎么办?”陆臻急道。
秦绾没有回答,眯起了眼睛看着海平线的方向。
白色的风帆更清晰了些,几乎能看见船只的模样。
“七条船,按照以往的规模,当有三四千人。”一个暗卫开口道。
摄政王府三千亲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断然不至于在这点兵力的攻击下就失守,然而,前后夹击,就算能胜,恐怕也是残胜,在这里损失太大,不值得。
“恐怕,倭寇原本想引出的,是锦川城的守军。”秦绾说道。
他们是今天刚刚抵达的,这些倭寇出发前应该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支军队的存在,可锦川城剩下五千守军,就算出击,顶多派出两千人,还缺乏猛将,遇见这阵仗,只有被吞掉的命。
“余啸那家伙跑去哪儿了!”陆臻怒道。
“毕竟是上官,收敛点脾气。”秦绾斜睨了他一眼。
“那……我们究竟是打还是跑?”陆臻无奈地问道。
“都不。”秦绾勾了勾唇角,一拍胯下的白云,喝道,“走!”
“唉?等等我啊!”陆臻和暗卫赶紧追了上去。
秦绾并没有向着村庄而去,一路直奔海边,幸好这一代的海岸线不是松软的沙滩,而是一些细碎的石子,不影响马匹奔跑。
“王妃?”顾宁提着剑站在一艘船上,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秦绾翻身下马,顺着船上垂下的绳梯,几下就翻上了船。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甲板上横七竖八倒着不少尸体,大部分是倭寇,也有几具亲卫军士卒。
“这些家伙真是凶悍,死了也要在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顾宁说着,擦了擦脸上的血走过来。
秦绾脸上都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来,顾公子一向风度翩翩,流水诀最擅长卸力打力,就算也不是第一次看他上战场了,可也没见过他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的模样。满身的血,连头发上都在滴着血珠,分明就是近距离内砍断了敌人的大血管才被劈头盖脸喷上去的。
“辛苦了。”陆臻拍拍他的肩膀,唯一一片还算干净的地方。
“王妃,那些怎么办?”顾宁问道。
“拖延时间,让徐鹤他们扫荡完村子,把幸存的百姓转移皆可。”秦绾答道。
“怎么拖延?”顾宁傻眼了。
这可是茫茫大海,连半途埋伏都不行,而等他们上了岸,他们这一小队人拦得住吗?
“拿去。”秦绾丢了两个瓶子给他,“上次在崇州用过的东西,省着点用。”
“放火?”顾宁疑惑道。
这大海之上,怎么烧?
“把这里四条船横过来,隔一段距离,一字排开,看看船上有什么能拆的拆下来,总之铺得越长越好。”秦绾吩咐道。
“拉一条火线?”顾宁眼前一亮。
参与过崇州陷落之战,他最清楚手中那两瓶火油的威力,何况这些木船和帆布本就容易起火。
“嗯,够长就行,倒是不用很密,就算有空档,他们也没胆子让木船从烈火中间穿过来靠岸。”秦绾冷声道。
“就算敢,也不能有让船队一起靠岸的空档啊,要是分开来,怕他个球。”陆臻加了一句。
“少啰嗦,去帮忙,动作快!”秦绾笑骂道。
“是!”陆臻应道。
顾宁不敢迟疑,立刻喊着打扫战场的士兵砍断前后桅杆,从船头船尾伸出去,这样一来就直接把船只的长度加了两倍。另外两条船上的士卒也顾不得干刚进行完一场生死搏杀后的疲累,立刻有样学样,一时来不及搜罗更多的易燃品,干脆把船上那些倭寇的尸体一起抛了下去。
“王妃,先下船避一避吧。”看着火光一点点冒起,暗卫劝道。
“走。”秦绾没有拒绝,她知道这些暗卫奉了李暄的命令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也没想让他们难做。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小冲突,没必要就把自己放在危险的位置上。
另一边,在村庄里围剿倭寇余党的徐鹤等人也看见了不远处冲天而起的火线。
“小鹤子,这不对啊。”叶随风来到他身边,疑惑道,“阿宁烧船不至于弄出这么大动静。”
徐鹤出身江州军,随着聂禹辰也算久经沙场,到底经验丰富些,立刻说道:“恐怕是用来拦截来自海上的援兵的,我们的动作要加快些了。”
“了解。”叶随风朝他比了个手势。
·
海上。
最中间的大船上,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用生硬的中原话回头呵斥:“怎么回事?”
他身后的一个中年文士用扇柄敲着自己的掌心,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口道:“不是锦州军。”
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而且这相貌一看就和倭寇不太一样。
“嗯?”老头似乎也说不出太复杂的字眼,只用语气表示自己的疑问。
“应对迅速准确,余啸没那个本事。”中年文士回答得也很简略,为了让人能听懂,还放满了语速,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来的。
“是谁?”老头问道。
中年文士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不语。援军?可东华的水军绝对没有这么快就到达,其他军队的话,明明东华已经不可能再负担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调动了,而且,要用火线拖延时间,说明这支军队人数不多……
难道是——禁军?
一瞬间,中年文士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禁军一般不会离开京城,除非,是那个人亲自来了!如果能在锦州除掉李暄……只要想想,他就觉得这实在是个天大的诱惑。
“怎么办?”老头说道。
“绕过去,全速登岸,他们人少。”中年文士脸色发红,急促地说道。
老头闻言,顿时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船上的水手们全数动了起来。
然而,岸上的火线铺开了足有两公里,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引火才烧得这么厉害。虽然火线并不是完全连续的,可也没有哪一段空间能容纳七艘大船,只能全体转换了方向,一直绕到最右边靠岸。
“小心,船。”中年文士提醒了一句。
老头点点头,指派了一条船上的人留守原地,自己带人下船。
不远处,一艘船还在燃烧,即使站在上风口,吹过来的风都是滚烫的。
老头抹了把脸上的汗,带着队伍迅速转移,中年文士也赶紧跟上。他是文人,也不像这些彪悍的海盗身强体健,被烤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感觉肺里都要燃烧起来似的。
这个地方距离渔村已经有些距离,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村内一片死寂。
“跑了?”老头狠狠地把掉在地上的一个竹编筐子踢飞出去。
中年文士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尽管知道被拖延了这么多时间,足够让东华军从容撤退,但终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只是现实显然没那么美好。
忽然间,几个倭寇从一间民房里出来,兴奋地挥舞着手上的一根银簪子,大喊着什么。
老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贪婪,一挥手,顿时,两千多倭寇嗷嗷大叫着涌进了寂静的渔村。
中年文士神色不动,也没说什么。
东华军带着幸存的百姓撤退就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还有时间收拾细软,这些海外的蛮子忍了这么久,若不让他们抢劫一番,恐怕就会对自己有所不满了。
老头大约是自恃身份,并没有亲自和士卒一起往里冲,而是慢慢顺着村道走进去。
几个倭寇跑过来,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在前面带路,最后来到一座青砖瓦房面前。
这渔村看起来不算很穷困,但饶是如此,这座青砖瓦房也算得上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估计是村长住的地方。
底下的倭寇显然也懂规矩,留了最好的给首领。
“请。”老头生硬地一摆手。
中年文士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心里直想骂人。这矮子当自己也是匪寇之流吗?居然邀请他一起抢劫渔民!然而,他也明白,若是自己的行动太格格不入,这些日子好不容易攒下的信任就会付诸流水,当下,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忍了下去,只打算到时候随便拿样东西算了。
屋子不大,外间的堂屋一看就没什么值钱的,左边是厨房,老头指了两个亲卫去瞧瞧有什么可以搬走的,自己和中年文士以及另外两个亲兵进了右边的卧室。
门帘被粗暴地掀开,然而,一步跨进内室的几人顿时傻了眼。
女人?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打扮明显和朴素的渔村不搭调,看到他们,居然还笑了笑。
青天白日的,但两个亲卫甚至吓得打了个寒战,手里的刀也差点掉在地上。
不会是见鬼了吧?刚刚被屠杀过的渔村里,怎么会出现一个这么诡异的女人!
“果然是条大鱼。”秦绾的目光落在老头后面的中年文士身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快走!”中年文士瞬间从开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只喊了一句,一转身,就想夺门而逃。
秦绾一挑眉,连动都没动一下。
“呯!”房梁上落下一道身影,中年文士一声没吭就倒在地上。
“别喊。”秦绾微笑着指了指地上的人。
老头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果然没出声。背后的人太可怕了,他相信自己只要喊一声,虽然可以通知外面的手下,但自己肯定逃不过。最后这个女人死不死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是死定了。
秦绾很满意,她最喜欢惜命的敌人了,尤其这个老头似乎还懂一些中原话。
“阿宁,带走。”秦绾吩咐了一句。
“是。”顾宁毫不犹豫地出手,点点了老头的穴道,随即长剑出鞘,两道血线飙起,那两个亲卫顿时死得不能再死。
“好了,动作快。”秦绾亲自动手掀起了床板,下面竟然是一个黑黝黝的地道入口。
顾宁一手一个抓起老头和中年文士,先把人丢进地道,随即自己也跳了下去。
秦绾走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把头顶的床板移回原位。
那两个亲卫的死很快就会被发觉,真要仔细搜查的话,密道迟早也会被找出来。
地道很狭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人通行,若是体型稍胖的恐怕还需要把身体侧过来走,这种情况下,顾宁自然没办法带着人,索幸他也事先就有准备,拿了根绳子把两人捆成一串拖着走。
当然,地道里乌漆嘛黑一片,路径又不是笔直的,被拖着走的人脑袋四肢时不时地就会撞到墙,幸好四周都是松软的土层,否则估计两人就算不死也要被撞傻。
“啊~”猛然间,那中年文士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大约是撞太狠,硬是把个被打昏的人给撞醒了。
“闭嘴!”秦绾怒道。早知道就该和那老头一样先点了哑穴的,本来还以为以顾宁的手劲,一个文弱书生不会那么快醒。
“你、你是谁?”中年文士颤声道。
“阎王。”秦绾冷冰冰地答道。也幸亏已经走出很远,又是在地下,应该不会惊动渔村里的倭寇。
“你、你要带我下下、下地狱吗?”寂静的地道里,几乎能听见中年文士牙齿打架的声音,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你确实该下地狱。”秦绾冷哼。
身为中原人,竟然帮着倭寇残杀自己的同胞,死一千遍都不够!
“我、我真的死了?”中年文士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呯!”他的脑袋再次撞上墙,松软带着咸腥味的泥土散开来,糊了他一脸。
秦绾倒是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自己随口说是阎王,他……居然信了?
然而,再一转念,她又不禁哭笑不得。
好吧,一个人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绑住了拖走,鼻中闻到的还是那种泥土深层的腥味,偏生他还确实做了亏心事,难怪会以为自己是死了正被拖往地狱。
“不是我、不是我啊!”中年文士猛地大喊起来,那嗓音甚至带着哭腔,“不是我想这么做的,不要来找我啊!”
“闭嘴!否则割了你的舌头!”前面的顾宁忍不住,骂了一句。
本来地道就狭窄,这人不停地挣扎,导致不停地往墙上撞,给顾宁多添了不少麻烦不说,这条地道可是土手艺,本来就不牢固,万一弄塌了怎么办!
然而,中年文士闻言,显然恐惧得更厉害了,顾宁差点一个脱手,被他把绳子拽过去。
人在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能爆发出来的力量,远远超过平时。
秦绾皱眉,终于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晃燃了,她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可没唐少陵这么变态,没有点光,想要隔着一段距离准确点中一个疯狂挣扎之人的穴道也不容易,一不小心把人直接弄死了就白费功夫了。
然而,橘红色的火苗亮起的瞬间,那中年文士猛地一声惨叫,就不动了。
“……”秦绾顿了顿,丢了准备用来打穴的一块小石子,郁闷道,“阿宁,我长得那么吓人吗?居然能让他看一眼就吓昏过去。”
顾宁无语,只想说,本来就已经很恐惧了,突然间出现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女人的脸,就算长得再漂亮也能把人吓昏的。
秦绾叹了口气,顺手灭了火折子。这条土制的地道很简陋,连个通风系统都没有,火折子会加速消耗空气,而她也没带上夜明珠、荧光石之类的东西,只能摸黑走路。
好在地道不算很长,走了一盏茶时分就到了出口。
顾宁小心翼翼地搬开上面用来遮挡洞口的盖子,先跳了上去。
“终于回来了!”
“王妃呢?没事吧?”等候在侧的徐鹤等人赶紧围上来。
“没事。”顾宁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赶紧拽着绳子先把俘虏拉上来。
“这个是……中原人?”陆臻惊讶道。
“该千刀万剐!”顾宁愤愤地道。
“行了,赶紧撤离。”秦绾也跳上来,深呼吸吐尽了体内的浊气。
也就她和顾宁这种内家高手才能在这种地道里轻松走个来回,普通人没准要半途就窒息憋死过去。可就是这样一条简陋的密道,却是渔村的先人为了从倭寇刀下保命而挖掘的。而事实上,这次通过地道也确实逃出来了不少人。只能说,求生的本能会让人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