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紫曦是欧阳慧那个?”李暄一声冷笑,“夏泽苍也就剩下这点手段了,本王试探过秦侯,不过,很显然秦侯更怕本王误会,至于其他人,不用多管,正好看看朝中还有什么不稳定的,顺便借着崔永清的手,把西秦在京城的钉子处理掉一批,想必能让夏泽苍好好心疼一番。”
于是,这才是把崔永清拖在京城的原因。
“你看着办就好。”江辙挑了挑眉,“说好的三年之期,还剩两年。”
“劳烦岳父大人了。”李暄一笑。
再过两年,从南楚磨练回来的楚迦南就可以接过江辙的担子了。
“相爷,东西拿来了。”说话间,尹诚捧了个扁平的匣子过来。
“下次给紫曦写信,顺便捎过去。”江辙直接指指李暄,示意尹诚把盒子拿过去。
“好。”李暄瞄了一眼,见盒子上是上了锁的,也没问钥匙在哪里,便收了起来。
送信啊……一会儿就去写吧,也不知道现在紫曦在做什么呢。
·
锦州刺史府门前,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吕辉只觉得背后的汗水都是冰冷黏腻的,明明身体晒得快要脱水,可心底却有一阵阵寒意泛起来。
“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刺史府内被扔出来,因为沉重的甲胄,落地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将军!”吕辉大惊,赶紧冲上去把摔得头晕眼花的余啸扶起来,也忘了之前的恐惧,大吼道,“余将军是朝廷正三品的统领,又无过错,岂可如此无礼!”
“王妃说扔出来,作为属下当然不能用拎的。”随后走出来的顾宁歪了歪头,一脸的无辜。
再说,王妃是超品,余啸只是——正三品而已。
“你!”吕辉气结。
余啸站直身体,整了整身上的衣甲,推开吕辉,一抬头,对上秦绾的目光,强压着怒气道:“请问摄政王妃,末将兢兢业业守家卫土,究竟是做错了什么?”
原来这位就是摄政王妃?围观的百姓惊叹着,议论纷纷。
“你没做错什么。”出人意料的,秦绾却回答道。
“……”连余啸都愣住了。
原本被这般对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他是准备无论秦绾给他扣上什么罪名都否认到底,顺便控诉一下皇族中人亏待功臣的,然而……眼前的女人说:你没错。
一瞬间,余啸很想爆粗口。
没错?特么的老子没错干嘛要被扔出来!
“不明白?”秦绾挑眉。
“请王妃指教。”余啸咬牙切齿。
“你今天若是个普通人,能做到这程度算得上有为。”秦绾的语气并不带一丝怒火,只是很平淡地叙述着,“如果你是个小兵,只需要服从命令奋勇杀敌,倒也有功。可惜,你是将军,一军统帅。”
“将军怎么了?”余啸问道。
“作为守卫一方的将领,你无能,就是错!”秦绾干脆利落地道。
“什么?”余啸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连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
“怎么,本妃说你无能——有问题?”秦绾冷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纸,“八月初五,因为走错路,导致大军晚到半个时辰,倭寇屠杀了淮上村两百多口人命,堂堂锦州军统领,带着军队在自家地盘上迷路?八月初七,主力与倭寇遭遇,斩首百余,大胜——两万打两千,只杀敌百余人,这也叫胜仗!八月初十……”
“军情机密,岂可当众宣扬!”余啸一声大喝,打断了她的话,整个人喘着气,面皮涨成了紫红色,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平心而论,你不贪赃、不徇私、不怯战,确实是没什么错处。”秦绾的声音依旧不见一丝波澜,“然而,作为统帅,你灭不了敌人,护不了百姓,导致锦州生灵涂炭,你的无能,就是罪!”
“……”余啸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秦绾并没有否定他的优点,只是很残酷地告诉他,只当个好官是不够的,还要当能员。
“王妃这话是不是……过了?”随后出来的柴广平站在刺史府门口,一脸的苦笑。
他和余啸一文一武,搭档多年,彼此交情不错。余啸有多大本事他也清楚,只是从来没有人像秦绾那样直接指出来,甚至,从来就没人敢直说,将军无能,就是罪!
“若是换个人,比如聂禹辰,淮上村的村民……会死吗?”秦绾一声叹息。
若是余啸有能力,她并不在意他有所冒犯,自然会用实际行动让他心服口服,然而,就如她所说,余啸不是有哪里不好,他只是单纯地能力不够。或许他当个偏将听命行事还是可以的,可统领,他驾驭不了。
柴广平无言以对。
“啪啪啪……”周围响起一阵掌声。
“从今日起,锦州军统领余啸暂时交出虎符,另外听从圣旨调遣。”秦绾说道。
余啸这会儿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他钻进去,之前还有一丝愧疚,这会儿也变成了对秦绾的怨恨,忍不住道:“王妃没有权利插手地方军政!即便要撤职问罪,也要朝廷下旨!”
“本妃奉命总督锦州军政,不止是锦州军,就是刺史大人也在听命之列。”秦绾冷冷一笑,取出金牌高高扬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柴广平吓了一跳,赶紧跪了下去,边上的衙役和百姓愣了愣,反应慢了几拍,零零落落地都跪下了。
“没问题的话,请柴大人明日一早,到军营大帐商议军情。”秦绾道。
“遵命。”柴广平低着头,颤声道。
亏他之前居然还想把这位王妃好好送走,有御赐金牌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他赶紧想了一遍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妃的,可别到时候被穿小鞋,连哭都没处去哭。
秦绾看着好笑,其实她对柴广平倒是没什么意见,人无完人,只要有能力有忠心,又不贪赃枉法,她还不至于因为有人对她不恭敬就公报私仇。不过,她也是有小脾气的,所以不想提醒柴广平,就让他自己疑神疑鬼去好了。
留下失魂落魄的余啸,秦绾带着顾宁和陆臻回到驿馆,一身风尘的执剑和荆蓝也梳洗过了,正在书房等候。
当然,那个蒸笼一样的大厅,就算撤了火盆,今天也没人愿意从那儿经过。
“王妃,属下看来,那个余啸的心胸并不宽阔,恐怕是记恨上了。”顾宁说道。
“派个暗卫看着他。”秦绾想了想,吩咐了一句。
“是。”执剑笑眯眯地答应,又道,“要说行刺什么的,他没那个胆子,更没能力,倒是要防着他在军中做小动作,毕竟再无能也是带了多年的兵。”
“无妨,乱不起来。”秦绾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如此中庸的将领,又岂会带出有血性的兵?整支锦州军都需要重新打造,正好在那些倭寇身上练练兵,等见多了血,自然就有杀性了。
顾宁犹豫了一下,又看看执剑,得到一个会心的眼神。
执剑一耸肩,反正这次出门前,王爷几乎将半个暗卫营的人都交到了他手里,一会儿再好好布置一下驿馆的防卫便是。
“行了,你们都去休息吧,今天也累了。”秦绾挥了挥手。
“是!”
等众人散去,秦绾又坐了一会儿,摸摸胸口,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两颗药丸吞服下去,顿时,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她很有种想把药直接塞进苏青崖嘴里的冲动——酸甜苦涩都可以理解,可毒药是怎么给他调制出这么辣的味道来的?虽说她不怕辣,但第一次吃到这种味道时还是很惊悚的好不好。
药力渐渐化开,几乎可以感觉到轮回蛊的兴奋,毒性慢慢化作一股暖流,但很快就消散在经脉中。
秦绾叹了口气,把瓶子塞回去。
又是一种毒药失效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轮回蛊休眠。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苏青崖直接推门进来。
“怎么?”秦绾一抬头。
“我要出海。”苏青崖静静地道。
“太快了。”秦绾脸色一变,“至少等言凤卿到了,锦州的水军不行。”
“到了。”苏青崖手指一弹,丢过去一张纸,“刚刚在外面见到报信的侍卫,顺手拿过来了,明天一早,言凤卿的水军就能到达锦川。”
“他没走锦州湾?”秦绾皱眉。
如果从海路绕到锦州湾,再赶过来,不可能有这么快,只能是他直接率领大军到了锦川,可锦川城附近的海岸只有渔民出海的小码头,并没有适合大军停靠的地方!
“言凤卿带着一支亲卫,在楚江中段放下小船靠岸,快马直扑锦川,大军倒是顺着预定线路前往锦州湾,大约还要两天能到。”苏青崖答道。
“任性的家伙。”秦绾摇了摇头,嘀咕一声,又道,“行,到时候我派船送你去。”
苏青崖得到满意的答案,顺手又丢了个瓶子给她:“算算也差不多该失效了。”
“谢了。”秦绾露出一个笑容。这个才是苏青崖来找她的真意吧!
·
这一晚上,锦川城内看似平静,真正能睡着的人却没几个。
第二天一大早,秦绾就带着顾宁和执剑来到城北的军营。
昨天徐鹤就带着亲卫军进入了军营,一如所料,虽然有几个将领愤愤不平,但还真没敢闹事的。
一路穿过大营,沿途的锦州军士卒好奇地打量过来,对这个涉足军营的女子有种说不清的好奇。
“王妃。”来迎接的赖成德脸色很难看。
秦绾冷淡地点点头,当先走进了大帐。
顾宁很自觉地站到了徐鹤下首,只有执剑侍立在秦绾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两边的人,脸上笑眯眯的,却满是威胁。
“给柴大人搬张椅子。”秦绾扫视了一圈开口。
“是!”一个士兵麻利地提了一张椅子进来,放在帅案下面。
“谢王妃。”柴广平苦笑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了半个屁股。
只有余啸脸色酱红,只觉得难堪之极。原本上面那个位置是自己的,可如今却只能站在这里,偏偏他还不能不来!就算被解除了指挥权,可他还是隶属于锦州军的,就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将军,还是小兵?
再看看自己对面的几个,余啸再不堪,起码还是上过战场的,基本的眼力还是有,看得出来那几个小将身上杀气凛冽,都是从战场中拼杀过的,可这样的人,又是年少气盛,却对一个女子服服帖帖,实在让人不解!
“那就说正事。”秦绾冷冷地开口道,“昨日本妃率领三千骑兵出城,遭遇倭寇屠村,全歼倭寇一千余人,烧毁倭船四艘,另外,抓获倭寇首领村上健一……”
“王妃昨日说,那是个刺客?”柴广平吓了一跳,脸色煞白。
他是知道昨天摄政王妃出城,回来的时候军队像是和人打过一场,可原本以为只是小股散兵游勇,谁料却是一支完整的倭寇?这万一……
“柴大人怕什么,那个刺客还是王妃和顾将军两个人抓回来的。”徐鹤笑嘻嘻地说道。
这话一出,原本锦州军所属的将领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鹤继续笑,自从江州初见时被这位师叔祖吓到之后,他就特别喜欢看别人被吓得一愣一愣的模样。之前在崇州的时候,杨泽威副帅麾下的那个刘致,之前还想吓唬王妃来着,自从那日见到王妃从崇州城头一跃而下,之后见着王妃都绕道走!
“根据口供,三日之后,会有另一支倭寇军队到达锦川,而本妃的目标,来多少杀多少,一个都不放回去!”秦绾的声音杀气凛然。
“是!”对于这一句,帐中所有人都高声应道。
“请问王妃,消息可靠否?”柴广平拱了拱手,有些忧虑。
“是啊,该不会是那个倭寇为了保命,随口胡扯的吧?”赖成德插了一句。
“本妃抓的俘虏不止一个,当然是分开问话的。”秦绾淡淡地道,“总不能倭寇还能事先预料会当俘虏,先串好了口供?”
赖成德脸色一红,讪讪地退了回去。
“要如何处置,还请王妃示下。”吕辉大声道。
一来,倭寇来袭确实刻不容缓,而来,他也想看看这个直斥余啸无能的女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锦川附近沿海还有多少渔村?”秦绾问道。
柴广平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这句话是问自己的,幸好他对锦州事务确实熟悉,当下便答道,“靠近海岸,奕捕鱼为生的村子有五个,另外有两个稍稍靠近内陆,平日种植稻米自给自足,往年偶尔遇见胆大贪婪的倭寇,也会深入到那个位置。”
“哪位将军对锦州‘路熟’?”秦绾问道。
听到那个故意加重语气的“路熟”,余啸就想起昨日刺史府门前的屈辱,脸色更阴沉了。
“这个……末将黄仁,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家就在昨日被倭寇袭击的渔村。”队列末尾一个三十多岁的偏将走出来,脸上带着感激,“今天一早末将收到家书,多谢王妃救护老父妻儿。”
“你爹是村长?”秦绾想了想道。昨日在等候村上健一进村的时候,她和逃出来的村长聊了几句,好像听说村长有个儿子在锦州军。
“是,若非他是村长,舍不下村民,末将怎么也把家人接到城中了。”黄仁很无奈。
“那就是你。”秦绾干脆道,“带五百军士,两天之内,将那些渔村的百姓尽数撤离暂避。”
“是。”黄仁没有异议。
“至于怎么打,还得等一个人。”秦绾摸了摸下巴。
“谁?”柴广平脱口问道。
秦绾一张口,刚想说什么,忽的一皱眉,一脸嫌弃:“来了。”
来了?谁来了?所有人都是一愣。
“哎,就是这里?多谢带路啊。”帐外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然后有人毫不客气地掀帘而入。
跟在后面的士卒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的,哭丧着脸道:“启禀王妃,言、言将军不让通报……”
“欺负一个小卒,你倒是出息。”秦绾瞥了言凤卿一眼,冷笑。
“哟,王爷舍得让你出来?”言凤卿抱着双臂,催缴上扬,全身都写满了“挑衅”两个字。
相比之下,跟他一起进来的沈醉疏几乎没有存在感,只是对着秦绾一摊手,表示对这个二将军无能为力。
“言将军,请问你的‘妻子’安好?”秦绾细声细气地问道,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嗯?”言凤卿一愣,他都没成亲,哪来的妻子?但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全黑透了。
当初在京城红袖楼,就因为他一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个女人居然下令把他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此仇此恨,当真永生难忘!
“看起来是不太好。”秦绾若有其事地点点头,目光故意在他没扣整齐的衣襟上停留了一会儿。
言凤卿挑挑眉,手指摩挲了一下衣袖里藏的一对分水刺——虽然很想弄死这个女人,可到底是好兄弟的老婆,弄死伤情分……
一群不明所以的人看着秦绾也有些诧异,所谓祸不及家人,这个……咒人家夫人“不太好”,是不是有点过?看言凤卿的模样,似乎就要爆发了啊!
不过,底下那些心思各异的锦州军旧将倒有些幸灾乐祸,本来听说镇海将军言凤卿是摄政王好友,应该是来给摄政王妃撑场面的,可如今看来,这分明就是来拆台的嘛,有好戏看了!
“王妃,属下可以再去‘问候’一下言将军的‘夫人’的。”执剑举起手,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他看言凤卿就挺不爽的,有机会的话,还真想再次把人扒光了扔出去。
当然,这话歧义更大,帐中顿时咳嗽声一片,倒是柴广平的脸色有些怪异,心下嘀咕着,那个“夫人”是不是别有所指?没听说镇海将军成婚了呀?
“咳咳!王妃,言将军,是不是先说正事?”沈醉疏终于忍不住插口,他也是生怕再不给个台阶下,言凤卿会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真要是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摄政王妃,那就不是被扔出去可以解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