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旭阳高照。
昨晚留下冯紫英到了很晚才走,今晨舒玉还要打起精神,继续为老太妃念经去。好在这七七四十九天的停灵之日,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天,守灵剩下来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跟宫里几位嬷嬷打过照面,从行宫到灵堂的路也摸索熟了,舒玉便跟着几员大将军,尚书夫人一道走。这也是冯紫英事先安排好的:免得遇上贾家人,见面尴尬。
从行宫的大门起,一直到德隆殿的大门止。众位夫人卸了妆容,素面朝天,分了尊卑次序排列好。不紧不慢地来了。途中,舒玉又遇上了卫若兰的母亲——一品夫人卫蒋氏。舒玉看诸位夫人都对她行礼,也跟着照办了。卫蒋氏是个慈祥又威严的老妇人,今日打扮朴素,黑色的枣木发簪绾住花白的头发。走下黄沙铺就的台阶,卫夫人扫了一眼众位诰命夫人。这边礼毕,那厢已经还了礼。又看舒玉在里面,卫蒋氏便牵着她的手一道走。
舒玉不知她的意图为何,便默默跟着。途径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卫蒋氏告诉指着那宫殿,叹息说,这是先皇后的停灵之所,当初先帝继位,百废待兴。帝后二人互相扶持,共度难关,才有了眼下这太平盛世。说的是非常的怀念,众位夫人听了,也不禁神往一代贤后的丰姿。
卫蒋氏又回首笑道:“庆幸的是:先皇后最疼的孙女儿在我家享福呢!只盼望兰儿这孩子对待公主好点,也可以告慰先皇后的在天之灵。”
众位夫人纷纷说起“百子千孙”“白头偕老”之类祝福的话儿。卫蒋氏笑着点点头,然后挽起舒玉的手,低声道:“这孩子也是个让人操心的。我一看她,便喜欢上了。难得林家能出这种一流人品的好姑娘。便是那些丞相家的小姐也比不上。可惜,兰儿已经有了妻室。”
听闻此言,舒玉不由得眉头一皱:在没有到这里来以前,冯紫英已经跟她说过:当初卫若兰奉旨迎娶公主,半路走神,犹豫不决,还差点忤逆了圣旨。她不是个自恋的人,但是觉得此事可能跟自己有关。如今听卫夫人这么一说,更加有些猜忌。
然而,卫若兰如今已经是一等侯爵之子,而且还是承袭这爵位的人。自己却是个闺中少女,两人万万不可能再见面。夫人担心什么呢?又想了想,是了,这一品爵位不过是个虚名,但总有一班人向卫将军艳羡着,恭维着。待到卫将军本人一死,卫若兰承袭了他的爵位,旁人就不再因他是功臣的后裔而特加青眼了。所以,卫若兰娶了公主,有了驸马这种华而不实的身份,就能保证卫将军百年之后,卫家依旧青云直上。
舒玉淡淡道:“夫人说的是。但愿驸马爷从此无忧无虑,卫家百年兴旺,子孙繁荣。”
卫蒋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此女蕙质兰心,一点就通,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然而,比起一个清贵的林家,卫家显然更愿意要个公主撑着门面。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互相恭维着,不久就到了行宫中,跟着一班高僧们念经祷告。
念经念了不久,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京城夏日多见雷阵雨,看到池塘蜻蜓低飞,舒玉预测到要下大雨了。但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灵堂中的烛光,渐渐有些异样。听张太监说,这行宫中的每一坐殿里,每一条长廊下,挂着由薛家所制的六角形白色宫灯。这些灯笼装在十几条灯架上的。灯架是紫檀木做的,上面还有许多花纹,浑身给飞龙盘着。民间居所,哪里可以见到如此气派的处所。但这薛家二字,在她听来就意味着多事。果不其然,过了不久,大雨倾盆,宫灯在大风中摇曳着,几捧雨水浇灭了跳动的火舌。舒玉刚将《往生经》念了一通。门外雨声中掺了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好几个守灵的太监起身去查看何事,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等到太监们都走了,舒玉终于可以抬起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与脊背。
很快,大殿之中又恢复了平静。
剩下的诰命夫人们,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菩萨经。舒玉稍一抬头,顺着灯光,看到史太君,王 夫人跪在她面前,面色蜡黄。虽然她们装作很淡定,但是时不时颤抖的木鱼声告诉她:这些养在深闺的贵夫人们,似乎害怕了。
好不容易挨过大雨,各家的丫鬟,婆子撑着纸伞来接夫人们了。舒玉装作无事一般,还向史太君,王夫人等人请了安。王夫人又问了问黛玉的近况,舒玉一一答了。只身边的洛兰胸臆间有闷气。又知晓舒玉的脾气,不敢说话。等到回房之后,洛兰才道:“小姐,我想不通啊:您为什么要对贾家那些人请安?她们明明一个个都不安好心。尤其是王夫人与……”
“够了。这里是皇宫,是女人的眼皮底下。”舒玉一声呵斥,洛兰闭上了嘴。事实上,贾家怎么样她管不了。只要义忠亲王一垮台,她自然会落井下石。眼下,她只关心一件事:那些守灵的太监怎么忽然间被召唤去了?是谁召唤了他们?后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截至目前为止,她尚未见到天子的龙颜,看到这皇宫的景象,也没有十分萧索,所以也不能确定:天子的龙体到底如何。但是这些月来,陛下已经相继召唤过好几次太医。又病得不能早朝,甚至连这老太妃的丧事,都要两个儿子帮着处理。所以她担心:是不是天子出现了什么状况。一旦那样的话,她得考虑赶紧离开这座危险的皇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