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预备军官,父亲偶尔会羡慕起那些普通士兵起来。
在军港边的驻地上,每天收操时,当教官们最后一次按照花名册逐个点名的时候,父亲和西撒就能听到远远的士兵们欢快的声音。这些士兵每晚都能得到三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把自己的微薄的薪水花光,然后带着浓烈的酒气和满脸的口红在街上游荡。每当学员们在军营帐篷里面休息的时候,总能在入睡后不久就听见士兵们成群结队的归来。
这是军队的通病,对于普通的士兵,在平时并没有特别的手段去维持纪律。大陆上几乎所有国家都如此,所以反映一个第七十九章海军学员阿卡迪奥的故5国家军事素质的重要指标就是战争来到之后,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纪律和士气恢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水平。
预备军官的娱乐非常少,每天的训练结束之后,回到军营里面与战友下几盘棋,就着营火看看书,窝在帐篷里面写几封家信。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做了。现在他们这批学员每个星期周一到周三在野外野营,跟士兵们在一起,周四到周六则回海军学校里面学习。
这样的日子枯燥又乏味。最早穿上盔甲的时候,父亲会非常的自豪,他会站在大厅的铜镜边上把头盔慢慢的戴到脑袋上欣赏自己。但事后后来,他的盔甲里面的棉衬满是汗臭,而在高强度的训练下,新流出来的汗液一次次的把棉服浸溽,直到变得棉服变成软哒哒的粗黄一团。每到他回到驻地,在仆役们的帮助下把盔甲解开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浓烈,熏得呛人,所以每天晚上的洗澡成了他们最好的娱乐。
这种盔甲还是属于轻便型第七十九章海军学员阿卡迪奥的故5的盔甲,这让父亲咋舌,因为他读到的很多战役笔记里面,经常出现几百重装步兵行军几个小时后到达战场,然后在列阵作战半天甚至一天,最后才在掩护下离开战场。这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作战让父亲不敢想象。现在单是负重跑对他依然都是很吃力的事情,但是让他感觉到了进步的是,现在让他跑的时候,他不再觉得高不可攀了,只是会觉得跑完后身体虚弱,稍作休息便能恢复。
这和教官们的要求有关,对于速度,行军并没有太苛刻的要求,教官主要要求他们的是保持队形。保持队列听起来很简单,如果你觉得那只是长长的队列慢慢的步行前进,那就大错特错了。真正能保持高度队形前进的军队只有极少数的几支,那往往都是各国的精锐部队。这种队伍能在长时间的行军之中彻底的麻木自己的精神,诺德人的皇家侍卫队伍就是这样的一支精锐,他们甚至学会了在行军中跟紧队列,一边疾走一边睡觉。
在最开始的时候,父亲觉得这种故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的格斗教练是一个诺德人。他在一天晚上去找了这个诺德人。父亲会说一些诺德话,这让这个诺德人觉得很亲切,他问了父亲是从哪里学来的。父亲简单的说了一下白鸽山谷的事情,诺德人微笑的垫了垫头,在心里知道不适合再问下去了,因为这几乎肯定会带来双方的尴尬。
在最后,父亲打开的那个话题,说出了他的疑惑,人真的能一边行军一边睡觉吗?父亲说他觉得这种关于诺德人的传说有些夸张,想听一听诺德人的解释。
诺德人正在用一根小铁钎在一堆篝火边加热一块带着厚厚的脂肪的鹿肉,他一边转动自己食物一边说:“年轻人,有些情况按照平常的思维来想,你可能会觉得不可能,但是如果把生死的因素加进来,那么最普通的人也能迸发出惊人的活力。你要知道,诺德人的勇武虽然在整个大陆都赫赫有名,但是这是因为诺德人的生存环境恶劣,强敌环列。这种情况当我们的族人在母国时就是如此了,到这片大陆后情况也没有好转。”
“可能这就是诺德人的命运吧,那些奇迹一样的事情,其实诺德人在自豪之余,更多的感受到了是一种无奈。如果我们的农夫能安宁的在乡下照料一块南瓜田,那么他们怎么会拿起斧子去拼命呢;如果我们的长老能安然的坐在家里教授自己的孩子吟唱萨迦,那他们又怎么会教他们如何使用刀具呢;如果我们的女人在收割麦子的时候,能抱着一罐子清水在地头上懒洋洋的等着她的男人和儿子,那她怎么可能天天把小铁环串在一起,连缀成锁甲外衣呢?我们不想要英雄的人民,因为在这个空洞无物的词汇后面,是无数燃烧的村庄和女人的眼泪,是无数荒芜的农田和男人的鲜血。”
“年轻人,我厌恶战争。但是我却必须压抑住自己的厌恶,常年的呆在战场上。因为我的背后是我的妈妈和女人,是我的兄弟和孩子。我必须拿着斧子保卫他们。现在我来这里,也是尽责任。我训练你们,是为了让我国的盟友更加强大,一个强大的盟友才能牵制更多的敌人。北方少一个斯瓦迪亚人,就能多一个诺德人回家种粮食;多一个农夫的粮食,我们的同胞就能少一分饥饿。所以我是怀着严肃的态度来给你们讲这些事情的,一句夸大其实的话我都不会说。你应该相信我对人的潜力的了解。我见过一个胸口中了箭,肚子被割开的少年,为了等到我们的人给他妈妈带话,在战场上撑了两天,才等到我们的人。人一旦潜能被激发出来,那种力量是无穷的。”
“还有一点,就是军队是练不出来的。我们能够教你们的只是基本的素质。真的农夫只能在田野里面一锄头一锄头的刨出来;真的铁匠只能在作坊里面一锤子一锤子的砸出来;真的战士,只能在战场上一刀一剑的砍出来!我们在做的只是让你们一旦上战场,能少死一些人,能多一些活命的机会。你们要知道,你们将来上了战场,就会随时的面对死亡。训练不要偷懒,一定不要偷懒,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自己训练的怎么样,除此之外,别人的作用真的不大,为了有朝一日能重返家乡,你们这些人,最好给我拿出吃奶的劲好好的训练。好了,你们要问的事情也该完了。归队把,学员。”
父亲听完之后,默默无语的想了半天。
“长官?”父亲忍不住在走之前问了问教练。
“还有什么事情吗?”诺德人。
“您说的那个年轻人最后给他的妈妈带的是什么话?”
诺德人正在用手指捏鹿肉,感受着它的硬度。听到这里,这个男人愣住了,他看着眼前旺旺的篝火,好像又回到了那冰冷的战场上:那暗夜里淡淡的薄雾,低低的呻吟,偶尔传来的的盔甲翻动的响声,一两匹迷路的马守在主人的尸体旁边,用呼吸徒劳的温暖着那已经冰凉的身体```
“长官?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那个撑着两天不死的年轻人说的是”,诺德人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妈妈,麦子黄了,我回不去了’”
那些日子里面。西撒和父亲在课堂上面,与其他的同学越来越疏远了,当那些杰尔喀拉来的大学生感叹着无聊的时候,父亲和西撒正在日以继夜的学习着各种指挥术。在补给术的章节里面,他们知道了如果运用陆路运送粮食,那么一百斯瓦迪亚里的运输就会造成粮食重量的二分之一损耗;而如果是水运,这种损失就在二十分之一以下。所以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应该学会怎么运用水陆运送自己的辎重,粮食甚至士兵。
说道补给,斯瓦迪亚之所以失败,并非因为他们的士兵不够勇敢;并非因为他们的盔甲不够厚实、武器不够锋利;并非因为他们的情报不够准确,反应不够迅速---而是他们的补给,这是很简单的一个总结。从更深层次来说,斯瓦迪亚输在了战略上面。即使在他们最后撤出罗多克的时候,也有很多军官反对这样,他们甚至觉得再经过几次清剿,罗多克的局势总会好起来的,但是事实上,从开战那日起,从山谷惨案起,斯瓦迪亚就已经失败了。当然,这种宏观战略上的事情,目前对于一个于预备军官来说,是没有太大的意义的,只能为他自己带来一些启发。
父亲的体重开始增加,但是到某个数值之后就稳定了下来。他周围的人几乎全部如此。这是教官预料之中的,这个人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常年的保持像教堂的钟响一样精确的生活规律,那么他们的体重就是极为准确的一位大夫。一旦它有什么变化,一个了解自己身体的人就能迅速的找出这种症结的所在。学业与军事上的双重训练,让父亲一开始觉得很难适应,但是适应了之后,便觉得这种简单的生活也很好,简洁而高效。在冬天来临之前,哥布林告诉他和西撒,他们所学的东西已经大大的超过了普通同学了。而在这种学业上大跨步前进的同时,父亲在军队中还系统的学习了击剑术,格斗术和射箭等等技术以及各种指挥才能和野营知识。
诺德教练告诉过他们,优秀是一种生活习惯。诺德人说,只要他们保持这种生活习惯,不出几年,他们即使不动声色的站在人群之中,也能让人感觉到一种男子气概。父亲记得一次他们收操的时候,一百多学员骑马从海滩边上踩着海水前进的时候,突然开始了一阵打闹,教官稍微的制止了一下,便不再管教,毕竟作为年轻人来说,这些家伙们的乐趣的确太少了。一百多匹骏马踩着海水,在夕阳的剪影下托着一百多名年轻的骑士,飞奔的马蹄激起了洁白的浪花,海风吹着他们,西方落日像一团发亮的火球慢慢的熄灭在海水之中,整个海平线都是一线亮亮的红边,火烧云从天边一路延伸到头顶,燃透了黄昏时的天空。策马欢笑的声音让秋末冷清清的海滨显得热闹非凡。这是年轻人的男子气概。
作为海军,父亲要学的还有很多。他们马上就要学习气象学和星相学了。他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要没完没了的学习几何学和各式各样的抽象的东西,比如怎么算一块抛到天上的石头何时落地,怎么算一支箭可以飞出去多远,怎么了解用影子测量一座房子的高度。但是有了哥布林老师曾经告诉过他的经验,他不再敢小看任何以前他以为是细枝末节的东西。说不定哪个小小的理论就能把这个橙子一样的世界的重量称出来,谁知道呢。
他就那样埋头学习了很多被西撒讥讽为“奇技淫巧”的东西,西撒更喜欢萨贝尔的课,萨贝尔教课从来不带课本,从头讲到尾,并且在政治上面讲的尤其吸引人。
萨贝尔的一堂课让西撒印象深刻,那堂课的内容是“暴政”,萨贝尔让学生们分析了什么是暴政,学生进行了各式各样的描述,有人说是不尊重平民的权利,有人说是不关心人民的福祉。
当回答足够多了之后,萨贝尔示意学生们可以先停止发言,他说:“我注意到,你们所说的大部分暴政的定义都是侵犯弱者的权利的政权,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难道一个保护了贵族和国王权利的政权就一定是暴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