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哭以前的贫穷,不是哭现在的富贵,他是想起抄家时,祖宗尸骨被刨出,曝于荒野,忍不住悲从中来。
“爹,爷爷,太爷爷,栓娃子养了两个好儿子哩!他们又养了好些个出息的儿子。爹,你瞧见了没?你重孙子板栗如今是王爷了!咱张家发了!兴旺了!……”
他哭得跟什么似的,絮絮叨叨地诉说张家从贫寒到富贵,一路走得多么辛苦,闻者纷纷堕泪。
等他宣泄完毕,张槐和板栗才同时上前,搀扶他归位。
随后,南瓜上前,代二房张杨也念了一篇祭文。
最后是板栗,他作为孙辈第一人,又是玄武王,自然不能不出头祭告。
他并没有准备祭文,肃然面对神龛主位,慷慨激昂,回顾张家起于寒微乡野,上赖天恩,下倚祖德,辗转奋争,方有今日之兴盛;追思祖宗的同时,又代小辈们立志,要兴旺张氏一族!
祖孙三代,分别用不同的方氏、不同的语言,诠释了相同的内容,一样感人,一样令人振奋!
等祖孙都祷告完毕,刚要起身,谁知这时发生了变故:苞谷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跑上前去了。
跪在一旁的玉米大急,忙伸手去拉弟弟,一把没拉住。
他慌忙起身,想追上去抱他回来,却听张槐低声道:“随他去。”
只见小娃儿在神龛正中跪下来,先有模有样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直起身子,双手合十,嘴里也叨咕出一番话,听得大家目瞪口呆。
“求祖宗保佑苞谷。长快些,长跟大哥一样高。不生病,不吃药。保佑爷爷奶奶,也不生病,爹娘也不生病,哥哥也不生病。姐姐……”
里里外外的人都屏息收声,听小娃儿祭告祖宗,比张槐主祭时还要肃静。
后面的亲友和村中耋老,如郑青木等人,都以为是张家特地安排了这一出,想讨小娃儿的口彩;张家兄弟姊妹以为是爹娘安排的;张大栓纳闷不已,以为又是哪个哥哥姐姐捉弄小弟弟,故意指使他出头。
只有郑氏,断定没有人指使苞谷。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这幺儿越大越难琢磨了!
不管怎样,大家看见小娃儿这样虔诚,根本不像捣乱的样子,都静静恭听起来;张槐也不敢上前拉他,怕惊吓了他反而坏事。
谁知他前面说的都挺好,为家人祈福完后,说到自己时,惊得大伙儿眼睛瞪大一圈:他们听到了自有祭祖风俗以来。最史无前例的话!
“……祖宗,我想养一只小狗狗。明早就要。娘说。要等黄毛(狗名)生了,才能养。祖宗让黄毛快点,今晚就生,明早我就有狗了。别的就不要了。我想啥,去跟爹和娘说。跟大哥哥说也成。跟姐姐说也成。”
小娃儿声音里充盈着浓浓的满足。
只要是他想的,家里人从没让他失望过。除了这次的小狗,想必十分难,所以他才来求祖宗了。
大家那个惊呀,后面的人全都低头忍笑。
张大栓郁闷地嘀咕道:“想养狗,求我这个活祖宗不就成了。跑这来求有啥用?”
张槐也暗道:“这事求祖宗是不成的,还得你爹操心。”
板栗、南瓜、山芋等,无不憋得脸面通红、口歪眼斜。
苞谷因何做出这等出人意料的事呢?
因为这几日家中人人都忙,且张嘴闭嘴都是“祭祖”,苞谷便问祭祖是咋回事。
大家说法不一,有说求祖宗保佑,有说感谢怀念祖宗。
玉米和花生却告诉他,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求祖宗,要啥有啥!
因此,小娃儿早就想好了要求祖宗的事。
来之前,大家都特别嘱咐他:祭祖的时候,不能随便乱说话和吵嚷。因此,前面他都规规矩矩地听着看着。
之前爹、爷爷、三哥、大哥,都上去说了话,他便以为今天大家都是有事来求祖宗的。
因此板栗说完后,他觉得接下来该轮到山芋和花生了。
谁知他们都不动,小娃儿奇怪极了。
见大哥又点了一束香插上,然后退了回来,他便等不及,心想山芋哥哥怕是还没想好说啥,那他可要先说了。刚才南瓜哥哥就比大哥哥先的,爹也比爷爷先说,可见是谁想好了谁先说。
于是,他就上前跟祖宗诉说自己的心愿了。
通常祷告祈福都会说“身体健康”什么的,他知道这表示不能生病,因此,先把全家人都关心了一遍,才说自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