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闭了铺子,后院起了锅正熬搓药丸的蜜,空气里香甜醉人。我在屋里换了一身短褐男装出来时,殷乙正在石臼里舂药沫子,我趴在石磨上嗅着蜜香,看了一会儿殷乙舂药,不一会儿师父便从他那屋子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扁扁的木匣。
他的目光向我一扫,朝我笑起来,我一瞧他那笑,便觉有后话。
果然,师父招手唤了我过去,一手托着木匣笑道:“豆蔻韶华,扮成这模样岂不辜负了。”
我暗想,昨日出去时,究竟是谁让我换了一身男儿衣裳。
他将手里的木匣往我跟前一递,顺势道:“还记得,你梳过一回灵蛇髻,端的是好看。”
当下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木匣里的该是一袭新衣,说起灵蛇髻,是想让我以此发髻来陪衬这身新衣裙。只是我不明白,他既要去青楼,带着个打扮光鲜的女子,岂不奇怪。
我回至房中,自挽了个灵蛇髻,抖开木匣中的裙衫来换。乍一眼,便教那罗裙勾住了眼,朱红的六幅素面长裙,裙裾上自上而下,由疏到密布着星星点点的泥银碎花,裙下是一袭纯白绸袄衫,领口袖口并下摆作了些水蓝色卷草纹。
竟不知师父何时置备下的衣裙,从质地上瞧,也不是全新的,大约有个八成新,款式上来看,并不像是街市上随意能买到的,有股子云淡风轻的贵气。我心里胡乱猜着师父为何会收藏着一身贵重的女子衣裙,一面隐隐嫉妒这衣裙的旧主。
可当我穿戴停当后,自己先怔了,若要说这衣裙是旁的什么人的,那也太巧不过,竟正合我身,分毫不差。
门上有人叩门,师父在屋外催促,我赶紧开门出去,师父端详了几眼我的衣裙发髻,略有意外,“捡到你时,这衣裙就在你随身的包裹里,不想时至今日竟还能穿,这么些年也没见你长高几许。”
对于过往的记忆,我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也并无好奇,既然这衣裙不是别的什么女子的,我便更无芥蒂了,跟着师父出门往百花楼去了。
将近百花楼时,师父方同我说:“我使了些手段,教百花楼的芙蓉患了疬风病,移至乡间养病去了,少了一名花魁选人,鸨母正急得不知所措,左右百花楼也无人留意过你,我便将你替进去,充作花魁选人,届时见机行事。”
我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师,师父,我,我,花魁选人?”
“别怕,你且听师父同你说。”他停下步子,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六家青楼中的五家,各死了一名候选花魁的女子,惟剩了百花楼,问题必定就出在百花楼,只是不知出自两名选人,还是百花楼的妈妈。如是鸨母,不会对自家摇钱树下手,你当平安无事。现芙蓉患病,无法间人,且远远地在乡间养病,倘若她是祸首,眼下的情形,再掀不起浪来,你亦无事。”
“倘或是芍药呢?”这话问得我自己心里都不禁一颤,其实不必师父作答,我也很清楚,如若是芍药暗中下的狠手,我作为补进的选人,也难逃她毒手了。我低头看了看这身好看的衣裙,暗自叹道:拿了这样好的衣裙给我,果然就没安下什么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