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在教乐所长大,咱们这个行当里的规矩懂的少,你比她长几岁,便时常指点指点她。”说罢这话,林妈妈许是自觉口气不够和善,又补道:“往后百花楼便要由你们姊妹撑持着了,妈妈还得托你们的福。”
芍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凉凉地一笑,阴阳怪气道:“哟,又来一个海棠,上回那个海棠……”她笑着转向林妈妈:“教妈妈托了几年福?”
林妈妈很是尴尬,又隐忍着不能发作,到底是风月场中滚过来的人,反应甚是快,反唇笑道:“百花楼里个个儿都是孝顺的,哪个姑娘的福妈妈我享不到?去了一个海棠,不又来了个海棠么?妈妈还怕什么?”
论这口舌上的功夫,我心里暗暗服了那林妈妈,前半句将百花楼里所有的姑娘都夸赞了一遍,后半句又将她们都警告了一番,包括芍药在内,明着说海棠,暗着说缺了哪一个都不惧的,别太拿自个儿当回事儿。
芍药也不傻,冷冷地“哼”了一声,拧了拧身子,掩口打了个哈欠:“妈妈可还有旁的事吩咐?若是没事儿,我便去睡了,赵知府夜里做了个席,我总不能没精打采地去侍席罢?”
说罢也不等林妈妈回应,便弱柳迎风似地扭头走了。
前厅里鸦雀无声,待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林妈妈才一声哼笑,打破了沉寂。“都瞧见不曾?若要风光体面,要目中无人,要不可一世,便像芍药那样,苦练寒暑,成就一身舞技歌喉,再将眼皮放宽广些,脑袋调拨得明白些,也去粘搭个知府侍郎的,包管你们在百花楼……莫说是百花楼,在这个行当里都能呼风唤雨。”
原来赵知府是芍药的恩客,我又记下一桩。再望望林妈妈,正风风火火地指派着姑娘们去练琴瑟的练琴瑟,去吊嗓的吊嗓,去习字的习字……她倒是一门心思地扑在青楼营生上,市侩但奋进,不想是要在背地里弄鬼的人。
反观芍药那副调调,自恃过高,争强好胜,不服这个,又瞧不上那个的。想来花魁的名衔对她来说重入泰山,她虽不说,也能瞧出她志在必得的决心,我越琢磨,越觉着她最有可能为了花魁的盛名,行出恶事来。
林妈妈一圈吩咐已毕,转脸又朝我过来,依旧和气地笑道:“海棠呀,在教乐所里学了些什么?”
我唬了一大跳,我哪里知道教乐所里日常教些什么,只知晓那地方不过是豢养帝王将相专属的舞姬歌伶并侍妾家妓的所在,她们所学所习,从未听人说过。
林妈妈恳切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我一时无法,只得将平常师父所教的,除了医籍药典外的那些,一点点地说来。“教了些书,经史子集只粗粗看过少许,诗词歌赋上下的功夫多些,再就是烹茶抚琴,做些精细糕点吃食,全看各人擅长所在……”
我自己越说越没底气,这听来似乎也不太像是教乐所的课席。
“甚好!甚好!”林妈妈却突然振奋起来,拉着我的手到一张桌子后头,桌上有一堆正被摊看的账册,林妈妈将那堆账册子扫到一旁,仅留出笔砚纸张,朝我一探手:“海棠,快过来,写个诗予妈妈瞧瞧。”
我拾起笔,不知要如何落笔,斟酌再三,拣选了一阙我自认为还合适宜的写道:“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