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虚张声势的东西不用在意。”袁世凯答道,“请陆军部大臣过来。”
杨度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见袁世凯完全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他只好按照袁世凯的命令,去请王士珍。
王士珍了唐绍仪传递来的消息之后,沉默不语。袁世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王士珍也会说起人民党大征兵的事情。
“聘卿,我想问你。你觉得陈克是不是个沽名钓誉的人?”袁世凯问道。他其实对陈克还有一个评价是妇人之仁。不过想想陈克对士绅杀戮之凶狠,袁世凯也就不这么说了。
这次谈判,袁世凯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想法都给说出来,他只是确定了一件事。陈克相当畏惧军阀混战,这是个令人不解的事情。乱世枭雄们都希望局面越乱越好,陈克绝对不是那种不到这点的家伙,至少在帮助袁世凯夺取中央权力的“河北马贼之乱”中,陈克准确的把握了“乱”的精髓。可一到制造“军阀混战”这种全国范围内大乱的事情上,陈克反对态度反倒比袁世凯还坚决。
谈到这次借款,袁世凯一是被逼的没办法,二来他也想试试陈克的态度。如果陈克是真心想作乱,只是机会没到的话,他就会趁机对北洋动手脚。可是陈克虽然谈的繁复,不过整体上,还是想合作做买卖的。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想借钱给袁世凯的。
一个害怕军阀混战的造反者,对袁世凯来说,想给这种种不合理的做法观点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只剩陈克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这一个解释。沽名钓誉并不是指陈克幼稚,而是陈克试图夺取道义的制高点,然后站在这个制高点上来夺取最终的权力。这可是包藏着极大祸心的家伙。
王士珍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陈克到底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并不重要。这次与陈克谈判,真正的谋主还是王士珍。对这些内部情况,王士珍知道的可比唐绍仪多多了。包括人民党与英国人的谈判金额方面,一亿英镑那是英国人狮子大开口,人民党提出的数额只有四千万,以后逐年递加。
过了好一阵子,王士珍才说道:“袁公,就我陈克此人,他眼界甚远。沽名钓誉是绝对不可能的。若说他怕乱,我绝对不信。他最擅长的就是趁乱牟利。哪里越乱,陈克就越是如鱼得水。只是陈克到底到了什么机会,让他能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人民党里头的人才知道他们是怎么考虑的。”
自从袁世凯夺取中央权力之后,王士珍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了。袁世凯知道王士珍的性子,他肯定还有什么没有说,他追问道:“聘卿,有什么就直说,你觉得陈克到底有什么诡计?”
王士珍也真的不太能确定,只是作为北洋里头对政权夺利兴趣不大的明白人之一,王士珍的确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袁公,人民党张口人民,闭口人民。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也叫做人民党,只怕他们觉得民心可用也说不定。”
“民心?”袁世凯对这个词很是不解。作为清末的“民屠”,袁世凯对民心这玩意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士绅也好,普通百姓也好,都只给自己考虑,从来不把国家的事情放到心上。这等“民心”用起来之后,那只能是国家崩溃。所以民心可用这种漂亮话,袁世凯听了就觉得可笑。万分可笑。
王士珍一点都不觉得可笑,“袁公,陈克救民于水火之中,四省百姓得他相救,这才能活下命来。所以四省的民心,陈克倒是真的用了。只怕陈克觉得其他省的民心也可这么用呢?”
“你的意思是,陈克能预料到未来的天时?”袁世凯用一种调笑口气的说道。
民间对有能力的人就喜欢穿凿附会,陈克这些年所作所为当中,奇特之处太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流入民间之后,就变得很可怕了。陈克已经身兼妖道,诸葛孔明,公孙胜等人长处于一身。不过十年前,大家还跟着“大师兄们”喝符水,画符咒,并且坚信这么做就能刀枪不入。信这些东西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拜了满清那些王爷们疯狂收缴《慈禧的这一生》所赐,太后和皇帝了陈克写的一篇东西后一命呜呼的事情更是传的神乎其神。
执政几十年的太后和皇帝那是什么身份,“陈克随便写了道符能够将两人咒死”,王爷们挨家挨户的搜索符咒。这等群众喜闻乐见的事件,给陈克裹上了一层神秘。而民间的感觉也在向官场渗透。不少北洋的人对陈克心里头也有种强烈的忌惮。
就连袁世凯这种明白人,也有些担心陈克能够预测天时。不然的话为何陈克能够有效的把握住各地的灾情,他造反不去别的地方,而是直奔凤台县而去?虽然嘴里头调笑,袁世凯心里头也有些不安。
王士珍实话实说,“袁公,我只有这种感觉,也能大概断定陈克在搞什么诡计。具体到陈克怎么行事,我实在是想不到。”
见王士珍这么说,袁世凯也不再追问,他也花钱去收买人民党内部的人,成效甚微。倒不是说这些人对人民党多么忠贞,而是收集到的情报里头,很多东西完全在袁世凯的理解范围之外。“均分土地”这种要求莫说造反者和普通百姓,连非造反者的文人都吆喝过多年。至于轻徭役,薄赋敛,这已经到了大臣们把这些当作政治正确性来对待的政治主张。
若是一些口号能吆喝几千年,那就说明这件事几千年都没有做到。人民党不能理解的地方,就是一群毛头小子用了五六年就把这些都给落实了。以袁世凯与北洋那些人的能耐,他们很清楚,杀土豪绝不是达成这种结果的途径,分田地甚至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人民党到底是怎么达成这等结果的,北洋真的大惑不解。
不管陈克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打一下交道是完全做不到的。虚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好,钱到了袁世凯手中,那就能解决无数的问题。陈克既然愿意在这方面合作,袁世凯决定这背后到底能有多大名堂。
第二天,唐绍仪得到北洋电报通知。就和陈克达成这方面的协议。
双方签署了一个文件性质的备忘录。签名的是北洋方面的唐绍仪,人民党方面的章瑜与齐会深。备忘录等于是把双方都给上了套,一旦这份备忘录流传出去,结果将是爆炸性的。
等唐绍仪走了,章瑜问道:“陈主席,北洋会不会遵守协议?”
“胜利取决于内因。外因只是诱发了内因而已。北洋干北洋的事情,咱们干咱们的事情。”陈克依旧是老生常谈。
“但是咱们根据地已经够强大了,这内因是能够压倒北洋的。”章瑜对陈克回答不感冒。
“够强大?哈哈……”陈克忍不住大笑起来。
齐会深和章瑜对望了一眼,陈克这反应实在是令人不解。
“够强大?根据地里头的群众靠吃米面杂粮勉强混个饱饭。一年到头新衣服都换不了几件。没有食堂的话,工人在城市里头靠工资得饿死。大家出了们,就那么几身工作服,还有以前的旧衣服。咱们出口那么多生丝,以后还好出口丝绸。可是咱们根据地的百姓,有几个靠咱们给的工资能买得起丝绸衣服穿的。这就是够强大?”陈克笑的很开心。
这的确是根据地的现状,别说普通的劳动者,就连章瑜和齐会深其实也就是能混个吃饱,有军装穿。在钱这方面,两人不说一无所有,也是没什么积累的。
“根据地如果说是干到了什么,从生活上,根据地能保证粮价稳定。从管理上,咱们倒是中国几千年第一次把管理伸到了真正的基层。不仅管理起人民的存在,更管起了社会的分配。这才是咱们做到的事情。至于强大,玩命建设三十年,可能这么说说吧。”
陈克这么一说,齐会深露出了点苦笑,章瑜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单以压榨比例之凶狠,人民党估计在中国历史上能够排第一。不过这也是人民党采用了更加先进的方法。以往的官府是靠收实物赋税。人民党收集的不是实物,而是靠收集劳动力的办法,结合了全新的制度,最大程度的得到了积累。
这种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社会变革是人民党的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