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乐极生悲。
杜妍跪在女帝案下,看着面前摊开的那封密报时,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道理。
其实之前审讯陈乾之时,她已有过怀疑,单单凭借一个贡院小吏,如何有胆做下如此大的事?
她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刻意不去深究罢了。
谁曾想,出来混的都要还,她有心和稀泥,也有人存心要搅局。
于是,她才销假回大理寺的第三日,就被女帝召进了宫。
她又遭了弹劾。
这本来是寻常事。
不寻常的是,和她一道被弹劾的,还有谢南安。
也不知道哪个吃多了撑着的家伙,竟然密奏女帝,弹劾谢南安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借担任会试同考官之便,指使胥吏陈乾调换士子试卷。而杜妍身为大理寺少卿,掌刑断狱,却徇私舞弊,有心偏袒谢南安,将所有罪责强加于陈乾一人之身。
那密奏写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谢南安营私舞弊和杜妍徇私枉法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一样。
那密奏也写得有条有理,它点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单凭一个陈乾,是翻不出这么大的风浪的。
虚实交错,详略得当,杜妍想着,这么有水准的弹劾密报,绝不可能出自御史台那群子蠢货之手。
“杜妍,你怎么说?”
不知是女帝的视线太过锐利,还是自己确实心虚,杜妍觉得自个背后有点冒冷汗。
不过强作镇定是她的强项。
上辈子交了那么多白卷,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那么多脸,她早就练出了一张雷打不动山崩不变的厚脸皮。于是乎她挺直了背脊,直视女帝的双眼,斩钉截铁地道:“微臣有今日,全赖陛下恩宠,微臣绝不敢做出半点有负圣恩之事。”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坦荡,口吻太信誓旦旦,女帝沉吟片刻,没再责问她,却问道:“那谢南安呢?”
谢南安更不可能!
杜妍很想重重一个响头磕下去,誓保谢南安的清白。
但她知道,她现在越是为谢南安说话,越是说不清楚。
她不能引女帝怀疑。
“微臣不敢妄下断言,但微臣以身家性命作保,微臣前些日子查案时,并未发现任何谢学士涉案的线索。”
听了她的回答,女帝目光沉凝看着她。
女帝如今已近四十岁,杜妍曾听她爹杜景说起过,女帝年少时是燕京出名的美人,鲜衣怒马,性烈如火,裙下之臣无数,便是如今的景邻玉,也不能及她二三。
可在位二十载,一个帝国的风雨兴衰,过早地在她眉心眼角刻下了皱纹,也刻下了威严。
让杜妍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面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心思极重的九五之尊,与景邻玉那般形象联系在一块。
御书房里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女帝的目光如炬,杜妍背脊绷得笔直,不肯露了半分怯弱与心虚。
无声的拉锯过后,是女帝不怒自威的声音,“这桩案子,给朕再查,那个流放西北的陈乾,也追回来再审。这桩案子,朕定要查个清楚明白。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祸害朕的江山!”
杜妍伏下身子,额头抵着地,手指重重按在那封密奏之上,沉声道:“微臣谨遵圣命,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说完了会试舞弊的事,杜妍本以为女帝会让她出去。
不想她身子还没直起来,女帝骤然问出的一句话险些让她又趴了回去。
“我听莅阳郡主说起,你和楚家退了婚?”
杜妍不知女帝意欲何为,只老实回道:“是。楚涵心中无我,我不愿强逼他,也不愿委屈自己。”
“强逼?朕的大理寺少卿,还能委屈了他不成。”对于楚彦博这个儿子,和他闹下的风流韵事,经了大长公主景郁和莅阳郡主景邻玉有意无意地嚼舌根,女帝也有些印象。说实在的,女帝对楚涵,是颇为看不起的。这种男人,要本事没本事,要情义没情义,留着有什么用?是以她又对杜妍道:“你放心,你的终身大事,朕会替你做主。”
“……”
杜妍很想问,您想怎么做主?
但终究没敢。
只等着女帝后面的话。
“等会试这桩案子了结,朕便替你指一门合意的婚事。”
“!”
杜妍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她很想问问女帝,她准备指谁?如果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人,她能不能抗旨拒婚?
可她明白,这会女帝对她多少还有点火气,没必要这时候上赶着往刀口上撞,于是她只能谢了女帝恩宠,待女帝又交代了几句话,依言告退。
不过才退了几步,女帝却突然唤住她。
她莫名停步,只听女帝道:“杜妍,你可知女子掌权最忌讳什么?”
“微臣不知。”
“最忌讳情令智晕。情之一字,最是毁人,也最是无用。”
杜妍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女帝看她一眼,没再说话,只再度挥手让她离开。
杜妍出了御书房,被外面的风一吹,只觉后背凉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