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算高,但也不算矮了,就是略显单薄了些。”
好像宁耕所言和探听回来的不太符合啊,七年前谢隋身高应该定型了,而且身量颇为结实。萧槙索性又叫了去探查谢隋生平的人进来,和宁耕面对面的说,看到底有哪些出入。结果两人一说便有些对不上了。
宁耕道:“或许是二公子七年不曾回乡,族人记忆有些误差了。”
“郑达,让人去谢府,把谢隋写回来的家书拿来。”如果笔迹对得上,其他的都可以有解释。结实变单薄,可能是在外流浪遭了罪;谢氏族人眼里的高个儿,在魏地显得不高不矮,或许是因为南方人比北方人本就矮一些。可笔迹要是都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那么,就有很大问题了。
宁耕有些不明白,皇帝之前只是对谢二公子的才具感兴趣,怎么现在倒像是对这个人更加的在意起来。
而云阳此际也有信到谢府,之前谢怀远去信嘱咐,如果有人去问及谢隋,交代他们如何说云云。皇帝要重用谢隋,派人去查探是应有之义。可惜,谢怀远从宫里回去,心情太过激荡,一天之内诸多起伏。等到他次日想起这茬事把信遣家将飞马送回云阳去,已经比皇帝派去的人晚了一步。谢家二叔本来甚感荣耀,送走了钦差才接到这封信,觉得其中有古怪,也只能回信给兄长把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当宫中的人来索讨谢隋家书,谢怀远心头一个咯噔,皇帝这么快就察觉端倪了么。
其实萧槙此时倒没有往谢陌身上想,只是觉得要用这么一个人,当然要了解清楚。现在两下里了解得情形不一致,自然是要多问一问的。
谢怀远转身对欧阳先生道:“好在我早有准备。”
欧阳先生蹙眉,“老爷,这样一来可就是欺君了啊。”
“陌儿现在所为难道不是欺君?反正真要论罪,谢家也跑不了。让你抄的信呢?”
“在这里,我已把信上的笔迹用烛火烤得老了些。”欧阳先生拿出之前谢怀远让他对着谢陌的左手信抄下来的书信来。之前大少爷拿出二房隋公子的书信给他仿了笔迹,所以现在交上去的是一封谢隋笔迹的家书。
萧槙拿到之后,和策论上的对照,果然是一个人的笔迹。看来,所谓的出入,是因为去探访之人没有见过本人,一切只是道听途说。而谢隋七年不归家,自然也有了许多风霜变化的缘故。反正谢阡已经去了,他总不至于认不得兄弟。
且说谢阡风尘仆仆而去,他还没到晾马城,谢陌那里就已经起了变故。
她住在宁耘的小院子里,后者在军营是觉都睡不踏实。只想着她的家书写回去了,谢家是不是要来人把这烫手山芋接过去。他两三天便要趁着没有战事的时候回城里一趟看看谢陌是否安好,惹得军中袍泽纷纷取笑,说他如今是金屋藏娇了,还说要结伴去他家看看嫂子。
到后来,连宁耘在军中的几个父执辈都开口了,让他以前途为重,这种时候两军交战还三不五时的跑回城里看一个女人,传扬出去像什么话。
“聂叔,我真是冤枉啊。那、那不是女人,只是兵荒马乱的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扮成女的。这个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太好,所以我才没有说给别人听的。”
被称作聂叔的聂明宇聂将军蹙眉,“男的?你小子从小就是没心没肺的人,什么时候对朋友这么上心了?”
宁耘苦着脸,“我如今是惹不起也躲不起,只有把她当祖宗供着啊。这一次大战后,您索性给我些假,我把她送远些。”
聂明宇对他的话深表怀疑,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皇上当初把人交到他手上,他心头可担着十二分的干系。什么人能让他如此忌惮当祖宗供着啊?
宁耘心道坏了,不小心说出部分实情了。看来这事不透点底是过不了关了。
“聂叔,总之这个人来历不凡。”
“比你小子还不凡?”
那当然!
“这个,得看怎么看了。谢隋,聂叔该知道吧。”
聂明宇大笑道:“你说在魏地说服魏国公放弃中立,后来又破了魏明博勾结西陵兵马抢班夺权的那个谢隋?”
“就是他。这样的人,我怎么好让人说他扮女人呢。可我又怕他出了事,所以才时时去探看的。”
“哎呀,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他一个文弱书生,从魏地千里来此,当然要掩饰行藏。你赶紧把人带来,我倒要见识一下是不是真那么厉害。”
宁耘回去对谢陌一说,当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都让你别这么露了痕迹了,你偏还两三天就跑回来一趟。看吧,现在是要怎么圆过去?”宁耘挠头,“我敢不把你这尊大神当回事么。你都不知道我晚上都要发恶梦的。且不说你出了事皇上以后怎么收拾我,就是我自己这关也过不了啊。反正你不是要救人,还想知道淮王近况么,如今我也对聂叔说了你是谢隋了,他一定要我把你请到军营里去。”
“让你帮你打听三哥的事呢?”
“打听到了,他已经被押回梁营了。梁晨也早回到梁营了,只不过还是之前那个远房侄儿的身份。他的二弟三弟四弟都想抢世子位,闹得可厉害了。”
“这个事我不关心,谁家都有。三哥被押回梁营后又怎么了?”
“你都想不到他的去处,梁晨倒是明里暗里挺照应他,他路上也没吃苦头,伤也有人给他治。如今被弄到淮王身边去当侍从去了。”
“啊,这样啊。”
小虎在旁边听到,忙站到谢陌身边,“姐姐,那要怎么救三哥呢?”
谢陌蹙眉,如果只是个无名小卒恐怕还好办些。现在,必须救到表哥才能救到他了。梁晨这什么意思,竟是要用这两人引她来么?
“淮王救到如今都没有救出来,三哥不会也这么倒霉吧?”小虎发愁道。
谢陌看宁耘一眼,“就是啊,怎么现在都没把表哥救出来?”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淮王是关键人物,哪那么好救。这几个月为了这事,也不知道折损了多少好手了。”
“如今,表哥对梁骁来说应该已经是鸡肋了。可是如果他被救能起的作用就大了。如果不是他贤德的名声远扬,说不得梁骁已经把他害了。”
“就是这个道理,走吧,随我去军营,聂叔等着见你呢。”
小虎拉拉谢陌的衣袖,“姐姐,我要跟你一起。”
谢陌看看宁耘,“可以么?”
后者想了想,“以你现在闯出来的名头,去了怎么也能分到个营帐一个人住,你要带他在身边也无妨,只他不能到处乱走。”
“好!”
谢陌于是只好又把谢隋的行头换上,带了小虎坐车跟宁耘去军营。这回却不是周焕恩的大营,而是聂明宇的。
因为有魏地兵马过来协同作战,所以谢隋之名被他们传得沸沸扬扬的。军中谋士都深为不忿,只是顾忌云阳谢氏的名头,还有京中国丈国舅才有所收敛。此时听说谢隋到了大营,聂将军正抽空接见,便都打起了小九九,想要把谢隋踩下去。
其实,走到如今这一步,根本不是谢陌心中所想。她一心隐居,魏地之事办妥便觉得再无牵挂,其他的事自有旁人去操心了。可是先是顾师傅和段大哥夫妇失踪,其后谢三哥又被抓。所以她才会带着小虎来了晾马城。至于如今到聂明宇大帐,那更是宁耘行事不慎招惹来的麻烦。
她依然是以谢家传家的客卿身份见的聂明宇,后者经宁耘提醒也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
“聂某虽是武将,也曾听过国丈教诲,对云阳谢氏也是钦慕得紧。今日得见二公子,无异如虎添翼。还请二公子留下为聂某出谋划策。”
谢陌躬身道:“谢隋是为救友人而来,之前在魏地的作为侥幸的成分甚大,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怕是今遭要辜负将军了。”
“唉,二公子太谦了,方才宁耘告诉我皇上都要大用你呢。机缘巧合,你到了聂某人军中,就先在此地为国出力吧。”
之前聂明宇问宁耘,即便那是谢隋,也不配让他当祖宗供着吧。他就说了,接到他哥的信,说是已经向皇帝力荐了谢隋。皇帝准备重用的人,如果在他手上出了差怎么得了。
聂明宇一贯知道宁耘畏当今的皇帝如虎,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可能战战兢兢的担心此人的安危。他本来也觉得一个年轻小辈再是出身谢家,又能能到天上去不成。可是一听皇帝都要用这个人,他就不能放过了。总不成皇帝的都看得上眼的人,他反倒看不上眼吧。
眼见此人倒是谦逊,心下倒也觉得不是那号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人。对他说的只为救友旁的事并不想过问的话不以为意,既然来了这里,你还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成。
这个人他留定了,想必此时打仗,人又到了军前,皇上知道了也是让人军前效力,不会再召回京城了。他先把人留下了,旁人总不好来抢。尤其周焕恩,之前怀疑谢隋身份还叮嘱自己事事小心,这回该后悔了吧。
又说了几句年少有为的话,聂明宇便让宁耘带谢隋下去安置了。至于他带来的小孩,聂明宇自然也不会为难,就让他带在身边了。
宁耘带着谢陌去了给她准备的营帐,比他预想的待遇还要好,不但是自己一个帐篷,而且还是个套间,外头布置成书房,内里是寝室。
“啧啧,聂叔看来是非留下你不可了。这待遇,真够高的。我都是升了校尉才有一个单人帐篷睡觉的。你是直接住上套间了。”
“这是什么人才有的待遇?”
“我的上一级中郎将才能住这样的帐篷。”
谢陌笑着说:“我根本搞不清楚军营里的级别。”
宁耘便坐在书桌后面写了给她看,小虎则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参观去了,看到内室的床有脚踏便满意的出来。见谢陌在看东西,也凑过去看,‘兵——伍长——什长——都伯——百人将——牙门将、骑督、部曲督——别部司马——都尉——校尉——中郎将——裨将军—偏将军—杂号将军——四征、四镇、前后左右将军——卫将军——骠骑、车骑将军——大将军
’
谢陌诧异道:“你两年就已经升了这么多个位置了啊?”
宁耘摇头,“不是,我们从皇上组建的由名将授课的学堂学了一年出来,就直接从百人将做起的,这不是打仗么,立了军功自然就升得快了。”
谢陌挠挠头,“我还一直以为校尉很小呢,原来下头还有这么多级。”
宁耘很想翻白眼,从前能到你面前的当然都是军中的大人物,所以一个校尉是微不足道了点。
“那我这个待遇的确不错。”
“小心有人眼红。”
“我才没工夫理会那些人呢,把之前那十二个士兵借我,让他们把我这营帐守好了,我不想见不相干的人。哼!都是叫你们哥俩害的,把我抛到这风口浪尖来了。”
这样一来,军中谋士来访统统吃了闭门羹,这倒是和谢隋狂悖的名声合上了。而谢陌也约束小虎,不让他随便出去。
不过小虎初到军营怎么在一个营帐里坐得住,一早起来吃了早饭便撩开了帐帘在那里看士兵操练。
宁耘来之后,便把谢陌叫到了一边小声说:“我早想说了,他怎么也是个男孩子,即使之前遇到事情,变得很依赖你。可你也不能一直这么惯着他。他和你共处一室不好。按说他是镖局长大的,不该这么柔弱才是。可是你这么待他,他便愈发的把自己当孩子了。”
“本来就是孩子嘛。那些杀手都已经死了,让他好好的过日子就好了。就是没死,我也不希望他一心只想着报仇。你不是也是在内院有嬷嬷丫鬟照料长大的么。”
“你没发现这两年我很大变化啊?”
谢陌想了想,点头道:“发现了。”
“你这么带着他,想他日后变成什么样啊。”
谢陌自己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小虎遭逢家变,她便也娇惯着他。现在想一想,确实有些不妥。跟在她身边这一个来月,小虎哪里还提过要重振镖局之类的话。她可不能把这孩子养得没了志气。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本来就不会带孩子。”她只会让萧炜吃和拿,抱着他哄逗。这就是她唯一带孩子的经验了。小虎这么个十来岁的娃娃,刚遇到这么大的事,她带着他,又要躲开梁晨的追捕,又要想办法救谢三,实在是顾不到这么周全。
“把他交给我吧,男孩子十三岁就要服役,他长得挺高,把他放到那些娃娃兵里一起训练也没什么显眼的。我会安排人照看着,也不会让他上战场。”
“也好,就这么办吧。千万不要让他出什么事,他家就剩他一个了。”想想的确这么安排更好些,便把在那里看着外头的小虎叫了过来,把事情同他说了。
“我不想离开姐姐。”
“那你能一辈子不长大都当小孩儿么?你们这一路遇到事情都是姐姐想方设法护着你,你就没想过,学好了本事护着她?你不是还要重振家声么?难道要一辈子躲在女人身后么?”宁耘的问题连珠炮一样的,小虎慢慢的低下头去。
谢陌有些不忍,但想想宁耘说的是正理,是应该让小虎学着自立自强。
“休息的时候你可以过来找姐姐。记得,千万不要把姐姐的身份说出去了。会害死姐姐的!”
小虎想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宁二哥,我去。姐姐的身份我不说,怎么都不说。”
谢陌给小虎收拾好了东西让宁耘带他过去。
“我会学好本事日后好保护姐姐的。”
“好,我等着。”
谢陌在军中,轻易不出去,也不开口说什么,但是却享受着极好的待遇。聂明宇也没有催逼她。这自然让其他人更加眼红,也想看看这个谢隋到底有什么本事。谢陌却只想着这下不用宁耘帮她想办法了,表哥肯定可以从谢三口中知道她出宫和到魏地的事了。也知道她就是‘谢隋’,如今恐怕也知道她已经到了与他相距不远的征讨大军的军营里。
萧楹的确已经从谢三嘴里知道了,当时惊讶得很,半晌才摇摇头,“唉,她可真是的。谢三,这一路真是多亏你了!”
“王爷,段大侠交代的事,我自当尽力。后来见到小四…呃,她让我叫她小四或者四妹。”
萧楹摆摆手,“没事儿,你就这么叫吧。你们是同宗,这么叫也不为错。反正她也没端着身份,你尽管叫就是了。”
“后来见到小四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我便更加死心塌地的护她了。可惜我学艺不精,落在梁军手中。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样了,还有小虎,那还是个孩子。”
萧楹想了一下,“应该没事,不是还有个程天佑偷偷跟着你们么。”他听谢三说了种种蹊跷之处,想了半日也没想到程天佑是谁。不过听起来对陌儿没有恶意。
再后来,就听说了‘谢隋’到了征讨大军中的消息了。萧楹的脸沉下来,“也不想想万一跟我一样落在梁骁手上会有什么后果,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来。”
看一眼面有愧色的谢三,萧楹道:“你也别太自责,她就是这样的脾性。你说你一路不曾受苦,一来就被弄到我这里来了,如今我倒是有点猜着程天佑是谁了。你跟我,都是他用来钓陌儿的饵。”
谢三没听明白,见萧楹又去想旁的事了,他便也没问。这些人都是戏文上说的心比比干还多一窍的人。他不懂就不懂吧,反正只要知道眼前这位淮王是段大侠至交,又是出了名的贤王就是了。